身處於一片漆黑的環境中,意識卻清晰無比,試著挪動手腳,卻發現大腦所下達的命令根本無法傳達至四肢--不,現在的她,根本連具屬於自己的身體都沒有,金髮之下的紫眼轉動,眼皮卻怎樣都睜不開,她不曉得自己位在何處,只知道,現在她的頭正被擺在某架平台上,動彈不得。

  現在應該是「關機」的狀態才對,怎麼會有自我意志?

  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事物,所能感受的唯有無邊無際的恐懼--她要在這片黑暗裡待到什麼時候?如何可以重見光明?何時能夠重獲自由……

   多妮妲睜眼,她正躺臥在聖女之館中自己的房內,在床舖上的她有些神經質地抬起手,身體當然是完好的,也能自由行動,讓她不禁鬆了口氣。

  在恢復記憶後,每晚不斷重複著這樣的噩夢:僅有一顆頭、剛被製造出來的自己,明明被關機卻沒有失去意識,處於永無止境的黑暗中,害怕沒有再次被啟動的機會。

  睡意全無的多妮妲坐起身,將披散的金色長髮綁成兩束馬尾。很快地下了床,走出房外下到一樓,步至滿月照耀的戶外。

  無論生前亦或死後,她都萬分厭惡「睡覺」這檔事。

  從前,她懼怕那片堪比死亡的黑暗,嚮往能悠遊夢鄉的人類;現在,在星幽界中,連自動人偶都能擁有夢境,但取回部份記憶後,夢的內容卻更教人恐懼。

  她在院子裡隨意走動,正巧遇見了剛推開大門回來的青年。

  在這個時間點還沒睡覺是很不尋常的,多妮妲理所當然地提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送大小姐離開,不然呢?」梅倫回應,他們家主子的作息總是不正常,深夜忽然闖進他房間討拍、接著再匆匆離去,實屬常見的狀況。

  那時的聖女之子還沒那麼黏梅倫,通常接送她的不是梅倫就是艾伯李斯特,今晚剛好輪到侍僧罷了。

  「那妳呢?」梅倫反問,多妮妲沉默以對。

  不管是討厭睡覺還是做噩夢,總覺得都是很蠢的理由,兩個都不好說出口。就在多妮妲想著該敷衍回應、或乾脆不理人時,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的梅倫便繼續說道:「該不會是做了噩夢吧?」

  「是又怎樣?」

  若是懂得體貼的正常人,此時做的若非詢問夢中詳情、就是給予口頭安慰,可惜多妮妲遇見的是梅倫,那種情況理當不可能發生在他們身上。

  「明明是『人』的仿造品,卻妄想與人類如出一轍,連電子儀器無法精算的『夢境』都奢望擁有,豈不可笑?」魔術師語帶嘲諷地啟口,半瞇的綠眸輝映著月光,教人無法自他的眼中讀出任何思緒,被刺激到的少女正欲反駁,就因對方揚起的手而住了嘴。

  一張張撲克牌在戴著白手套的雙手中舞動,令少女看得目不轉睛,對方毫無預警地就自顧自地表演起來,紙牌魔術雖沒有光彩奪目的舞台效果、卻也讓人眼花撩亂。

  撲克牌在魔術師的手裡被蹂躪、撕碎,幾秒後又恢復得完好如初;同樣一張紙牌收入袖中、最後卻能從外套口袋取出;明明將牌的花色洗成亂數,最終攤開時卻是清一色的紅磚……諸如此類的戲法,在多妮妲看來倒不如說是某種特技,每張牌皆能順利滑入掌心從不失手,在空中晃出漂亮的弧形。

  就在觀眾回過神來,想打斷表演者、問他究竟在搞什麼鬼時,梅倫搶先停了下來,將整理堆疊完的五十二張牌拿在手裡,示意多妮妲隨意抽出一張。

  撲克牌預言術嗎?不過是騙小孩子的把戲,多妮妲心忖,但仍是配合地照做,隨手拿了張黑桃K

  「現在把牌放回去。」

  梅倫指示道,在將多妮妲手中的牌收回後再次洗牌,最後抽出一張牌,將牌面朝下,說:「告訴我妳剛才選的是哪張牌。」

  再細微的動作也逃不過自動人偶的眼睛,即使只看牌背,多妮妲也明白那是她先前挑的黑桃K,而她不知出於何種心理、竟沒有照實回答,狡詐地回了另一個答案:「紅心A。」

  魔術師將紙牌翻面,鮮豔紅心煞時映入眼簾,唯一的觀眾不禁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

  梅倫沒有回應多妮妲的呢喃,僅是嗤笑了聲,似是在取笑在真正的魔術師面前做小動作是多不智的行為。

  他將紅心牌塞入她手中,後者怔怔地握著紙牌,看向表演結束打算歸宅的前者。

  「忘掉妳的噩夢了沒?快回去睡覺。」

 

  然後,多妮妲再也沒有做過那場夢。

  許久之後,她才曉得,原來說出那番話的青年,也是她的同類。

 

   ×

 

  多妮妲外出時的隊友,若非羅索與庫勒尼西;即是艾伯李斯特及梅倫。

  那晚過後,少女就對褐髮青年留上了心。

  原本只是制式地執行聖女之子交付的任務的她,開始會注意戰鬥以外的事物,比方說,默默觀察她的隊友們。

  這二人的相處模式非常淺顯易懂,寡言的艾伯李斯特對任何事物幾乎不做評論與表態,梅倫則是不管對方有沒有反應,都纏在前者身旁,縱使艾伯李斯特完全不答話,也能叨叨絮絮著開啟一個又一個的話匣子。

  「寶箱……是在這裡吧?」

  軍服男子四處張望著,他們幾個奉聖女之子的命令,前往黑山羊盤據的廢墟尋找放滿硬幣的寶箱。因為無需戰鬥,聖女之子便待在家裡了。

  荒廢的古城中不時傳出刺耳的羊啼聲,老舊的道路蜿蜒,即使對照地圖也不一定能順利踏上正確路線,破敗的建築物四處林立,到處都是戰場肆虐過後的痕跡,這兒的遮蔽物及房屋數量之多,若不分頭進行,一時半刻也無法完成任務。

  三人站在岔路前,艾伯李斯特如此提議後,梅倫就直接趴上他的背:「那我要跟艾伯走同一邊。」

  「不要妨礙作業。」艾伯李斯特冷靜地說,彷彿他面對的是一隻賴在自己看的書上不肯走的寵物貓,直接將梅倫給「拔」了下來,推到中間的道路上,「你往這走。一小時後回這裡會合。」

  「欸--艾伯你要丟下我不管嗎?」侍僧開始耍賴,「如果被怪物突襲怎麼辦?」

  「這裡是寶物的專屬地圖,不會有怪物。」

  「誰說的?羊叫聲都聽得一清二楚耶。」

  半點情商都沒有的艾伯李斯特,自然無法理解這等撒嬌意味濃厚的台詞,反倒不如對方所願地、將多妮妲拎到與其相同的路線上,「保鑣。」

  接著,艾伯李斯特就踏上所選定的另一條路,頭也不回地走了。

  梅倫「嘖」了聲,瞬間收起嘻皮笑臉,換上一張別人欠他八百萬的表情。所謂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就是這麼回事吧?多妮妲腹誹著。

  褐髮青年往前邁步,金髮少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兩人沉默著,進到一間間塵埃瀰漫的破屋裡搜尋那只不知藏在哪裡的寶箱,從頭到尾都不發一語。

  多妮妲也沒有想開口的意思,只是有點悶。假設現在陪在身邊的是羅索,肯定會不停碎念著抱怨的台詞吧。

  梅倫正翻找著大櫥櫃的數層抽屜,毫不在乎自己的白手套是否被多年淤積的灰塵染黑;多妮妲則在另一側,彎身察看桌椅底下是否有被他們遺漏的細節。

  這種任務無疑十分沒趣,要是有人率先打破沉默一定會讓氣氛好上不少,偏偏多妮妲也不想這麼做,只得不禁暗忖著,這傢伙的語言機能是只要離艾伯李斯特太遠就會自動停機嗎?

  莫名地,多妮妲的淺意識裡隱隱約約地覺得,自己生前貌似也做過類似的工作……在老舊的設施中尋找主人指定的物品,同伴是名毫無反應的人偶,而無論怎麼努力都一無所獲……紫瞳瞇起,不完整的記憶正妨礙她的思考。

  ……永遠也找不到的目標物……最終,迎接自己的只有黑暗……

  思緒停滯,少女無意識間已停下動作,蒼白的指尖顫抖著,要是在這裡失敗的話,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嗎?

  吱嘎。

  木門因被推開而發出噪音,梅倫不吭一聲地轉身就走,因聲音回過神來的多妮妲連忙將人拉住:「喂!」

  出乎意料地,魔術師並沒有將對方的手甩開,僅是冷聲質問:「做什麼?」

  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大小姐指派的任務都還沒結束,你要去哪?」

  梅倫的神情狀似無奈又似不耐,揚起另一隻手上的錢袋及能通往其他空間的傳送捲軸,「這個?」

  發覺自己做了蠢事的多妮妲噤聲,簡直想找個洞鑽下去。她本以為會被梅倫嘲弄一番,孰料後者只是依著原路邁步向前,也不知是跟心上人分開了導致沒心情打唇槍舌戰、或其他原因。

  少女尾隨在後,揪住魔術師衣袖的手尷尬地不曉得該放或不放。

  最後,她決定握住。

 

  當他們回到任務開始的原點時,艾伯李斯特也正巧歸來。

  梅倫立刻撲了上去,邀功似地將任務完成的證據遞到後者面前,那模樣簡直像撿回主人飛盤、欲取得獎勵或誇讚的小狗。

  多妮妲站在原處,沒有加入那兩人的談話,一如往常般默不作聲地、當個旁觀者。

  也只能當個旁觀者。

  當在帝國騎士面前,魔術師才會露出毫無虛假的笑容。

  多妮妲不得不承認,那樣的梅倫非常耀眼、且吸引力十足--至少,她是被吸引了。

 

   ×

 

  金黃的陽光透過格子窗,灑落在書房淺色系的木製桌面上,午後溫暖而慵懶的氣味,穿越飄揚的窗簾、染上一排排書櫃,令偌大的藏書室裡充滿不致炎熱的暖意。

  不知是否為親近庫勒尼西的緣故,梅倫也有著閱讀書籍的良好習慣,時常都能在書房見到他的身影。

  此刻,坐在桌前的青年正拿著書本,半是敷衍半是無奈地安撫一天到晚將他的大腿給當成坐墊的聖女之子,一邊回答些「昨天晚餐吃了什麼」等芝麻綠豆大的問題,一邊翻閱手中的書籍。

  多妮妲在書房附近裹足不前,依照以往的經驗,眼前親子般溫馨的景像若是加上庫勒尼西或艾伯李斯特以外的第三人、便會傾刻破滅,梅倫必定會轉身就走。

  不過,今天大小姐似乎會纏很久,應該……

  少女猶豫的同時,裡頭的魔術師抱著矮小的主子走到書櫃前,難得有耐心的青年在白手套裡頭的食指一一點過書背,彷彿在說明什麼,話題許是進行到「最近在讀什麼書」之類的討論,又見聖女之子笑嘻嘻地抽出書本推薦、而魔術師的神情明顯沒有翻看的意願。

  多妮妲觀望幾秒,在他們走到繪本區時,低頭望了眼捧在懷裡的夢不落島,若無其事地踏入房內。

  她將先前借閱的精裝書擺回屬於它們的架上,聖女之子在她到來時,熱切地出聲歡迎:「小公主也來看書嗎?好巧喔。」

  「嗯。」多妮妲應道,兀自腹誹著這哪可能是什麼巧遇。

  「小公主喜歡看繪本嗎?」

  多妮妲點頭,在整理書本的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聖女之子聊起相關的話題。

  如她所料,身為被聖女之子戲稱為「坐騎」的梅倫,自是不可能在主人想談話時離席的,但他也明確地擺出毫無興趣的姿態,自顧自地用空著的左手拿起未閱畢的書冊閱讀,完全沒有介入兩位女性談話的打算,恍如自己僅是張聖女之子專屬的人形座椅。

  「那小公主最喜歡哪本呢?」

  「這個。」多妮妲舉起手上被她翻閱過無數次的《彼得潘》。

  永遠長不大的夢幻國度,既虛假又看似真實的夢不落島。

  每一位逃避現實的人都需要的理想鄉。每一個人都曾經有過而遺忘的夢。

  她與聖女之子暢談書中內容,紫眸以餘光斷斷續續又不著痕跡的掃向侍僧,幾次後當對方的視線竟與自己對上時,雙馬尾少女不由得一僵、幸好很快又恢復如常的神態,沒讓聖女之子發現異狀。

  幾分鐘後,侍僧才出聲打斷他們的討論:「艾伯說今天會準備下午茶,差不多可以去吃了。」

  「喔喔,好啊!」聖女之子高興地說道,「大家一起吃嗎?」

  「對呀,大家……」梅倫一嘆。天殺的「大家一起」,多妮妲看著梅倫無聲咒罵的唇型,確信青年心底絕對是這麼想的。

 

  身為這個家的主廚,艾伯李斯特的手藝當然不是蓋的。

  家庭游泳池邊的院子裡,各種精緻小巧的餐點在野餐桌上一字排開,焦糖閃亮的布丁、鬆軟綿密的蛋糕、點雅小巧的巧克力……路德特製的各色飲料也一併放上,令人食指大動!除了得小心地將會起衝突的人排開,實是悠閒又愜意的午後時光。

  「那個雜碎到底有什麼好的?」

  紅髮工程師咬牙瞪視長髮少年與褐髮青年並肩的背影,低聲碎念,而後將面前的黑森林蛋糕切成小塊、送入口中洩恨似地咀嚼。

  「很帥。」坐在他對面的多妮妲真心地說道。

  「除了長相一無可取。」同樣盯著庫勒尼西的雪莉補充。

 

   ×

 

  梅倫從庫勒尼西的房內走出,把聖女之子安置到她專屬的小床上--在某次跟他吵了一架導致聖女之子離家出走後,庫勒尼西就提議讓大小姐一直待在家裡,也就不用送她出門了--之後,沒有睡意的他不怎麼想回房,望著通往三樓的樓梯,梅倫忍不住於心中猜測艾伯李斯特明早醒來時會是什麼樣子……肯定,會跟平常一樣吧,梅倫苦笑。

  那名帝國騎士的生活將一如往常,不會有任何改變。

  須臾,梅倫看了看窗外高掛的滿月,便下樓走進院子。

  意外地是,這個時間除了他之外,待在外頭的竟還有別人。

  「嘛,」坐在露天座椅上的多妮妲看著他,露出有點狡黠的笑容:「換你做噩夢了嗎?」

  梅倫沒有理會多妮妲的調侃,逕自坐到對方面前。後者因前者的舉動感到訝異,反射性地將手中的咖啡杯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青年望向擺放在桌上的三層式點心架,上頭僅存吃剩的空盤與裝飾用的假花,唯有少女面前的杯子仍有飲品,而要是他沒記錯--因為庫勒尼西時常受到那群人的邀請,所以他記得--雙胞胎般的人偶少女與紅髮工程師幾天一次的點心時間,照慣例在下午兩點半之後到晚餐之前。現在,少女仍在此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更別提獨自一人喝著應是下午茶的晚茶有多詭異了。

  手邊擺著諸多書本的多妮妲看來有些侷促,明白對方似乎不會在短時間內離開後,她將攤開的精裝書闔上,提起白瓷茶壺、滾燙的黑褐液體倒入另一只空杯中,推給對面的侍僧。

  「我以為妳喝的是奶茶。」梅倫隨口說道。

  「平常是這樣沒錯,」多妮妲端起自己的杯子,「今天想晚點睡,喝咖啡比較適合。」

  「熬夜做什麼?」

  「不可思議的童話故事,都是在有月亮時發生的。」

  多妮妲的語氣聽來一點也不像開玩笑。

  彼得潘翻開窗戶帶著孩童們飛向滿月;月色照在仙女與皮諾丘身上使木頭化為血肉;小王子在明月之下和飛行員共飲甜美的井水。美妙的故事總是在有月亮時發生的,總是如此。

  愛看書的多妮妲不知何時起有了欣賞月圓的習慣,她從未與別人分享這則秘密,畢竟,假使她是魔法師,也不會希望仰慕自己的孩子身邊跟著滿口嘲諷的大人。

  不意外地,一向對虛構的故事毫無興趣的梅倫嗤之以鼻,多妮妲忽略對方「不過是騙小孩子的把戲」的話語,沒將她所保留的最後一句話說出口。

  儘管輕視吧,無所謂,反正她所希冀的魔法已成真。多妮妲將杯子端到嘴邊,遮擋那抹不意被人察覺的淺笑。

  啜了幾口咖啡的魔術師將杯子推到一旁,拿出一副撲克牌,百無聊賴地將整齊分類的花色在手中洗成一團亂。

  「怎麼不說狼人也是在月圓時變身。」

  「那也能夠尋找藏匿牠的尖叫屋。」

  魔術師沒再回話,他將手中的牌整理好,擱在兩人之間,「來玩牌吧,心臟病、抽鬼牌、接龍……看妳會什麼都可以。」

  魔術或千術比童話更像騙人的把戲啊--多妮妲在心中碎念著,但梅倫難得向她提出邀約,她理當不會拒絕。

  「抽鬼牌。」

  魔術師點頭,隨後將牌分為兩半發給自己與少女。

  多妮妲把屬於自己的那份攤成扇形,紫瞳看見手裡的鬼牌時一點也不感到吃驚,她將成對的牌一一扔到桌面、梅倫也進行著相同的動作,不一會兒,點心架下方就堆滿了紙牌。

  彷彿能夠透視似地,梅倫一次也沒將鬼牌拿走,多妮妲沉默著繼續這場必輸的牌局。

  出乎意料的是,最後,他們兩人手中竟皆剩下一張牌。

  多妮妲跳過掌心間小丑的笑臉,凝視白色手套後方的卡片,好奇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又是魔術嗎?

  梅倫將手裡的牌攤開,撇到牌堆最上方,「嘖,拿錯牌組了。」

  少女的視線跟著望去,忍不住在心底發出無聲的驚呼。

  ……這副牌是……

  多妮妲怔愣著想起那晚收下的紅心A、黑暗的噩夢、精彩的表演、月色下神秘莫測的魔術師。

  直至白手套拾回所有卡牌、包含她手中看盡一切的小丑,多妮妲才回過神來。

  露出破綻的魔術師站起身,唯一的觀眾呆望著他,襯著魔術師的背景是斗大的月亮與為數不多的星屑,不若太陽溫暖的朦朧月色照在身上,只讓人感覺飄渺而毫無實感,虛幻得彷彿隨時會消失無蹤。

  虛幻得彷彿隨時會消失無蹤。

  「就給吧。」眨眼間,幻象中的魔術師再次化為真實站在少女面前的青年,將收好的牌放進口袋。少女明白青年指得是初次表演時贈予她的心。

  多妮妲看著即將轉身的魔術師,總覺得該做點什麼。

  她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有道模糊的聲音在心裡告訴自己,若再不做些什麼、這傢伙會消失的。

  --不對,如果是她的話,無論怎麼做都是徒勞無功,能影響他的人,從來都不是她。

  「吶,」某位軍人的名字幾乎是反射性地在多妮妲腦海裡出現,促使她不禁脫口而出:「你為什麼會喜歡艾伯李斯特?」

  魔術師望了觀眾一眼,後者隨即意識到這是個不妙且愚蠢的問題,卻不願別開視線。自夜空灑落的月光被雲層阻斷,陰影壟罩在兩人身上,人偶的視線並不會因光源不足而模糊,前者將使用完畢的撲克牌收回口袋,每一個動作的細節都收進對方眼底,他也毫不介意。

  「這很重要嗎?」

  梅倫面無表情地應道,接著,他吐出的話語就令多妮妲紫眸緊縮、錯愕地無法接話。

  無視少女驚訝的神情,青年自顧自地離席、推開宅邸大門往屬於他與另一名男子的房間走去。站在寒風中的少女怔怔地望著後者的背影,半晌才提起腳步跟上。

 

  看透人心的魔術師不帶一絲暖意地微笑,輕聲道出少女連想都沒想過會從他口裡聽見的問句。

  『那麼,妳又為什麼喜歡我?』

 

   ×

 

  當晚,多妮妲做了一個夢。

  她已經很久沒有踏入夢鄉的經驗--久到她都以為,初入星幽界時,意識清晰的夢境不過是錯覺。

  綁著雙馬尾的少女坐在紅色的廉價塑膠椅上,座椅成階梯狀向下延伸,她所待的位置是從下數上去第三排,近得使耳膜幾乎被圓形舞台的音響震破,遠得使眼睛沒法將表演者的神態給看個仔細。

  周遭人聲鼎沸,她的內心反倒沒隨著群眾歡呼起舞,意外地平靜。

  身穿藍披風的魔術師脫下禮帽,露出底下層次分明的褐色短髮,對著觀眾席微微鞠躬。黑色的魔術杖一揮,鸚鵡便從帽子裡飛出;戴著手套的指一彈,天花板便應聲落下櫻花般的彩帶;身後的披風一揚,數十個煙火就從後飛出,照亮這帳篷搭起的空間。

  旁人無論如何都無法猜到表演者的下一步動作,將人玩弄於虛假與真實之間,以巧妙的把戲操縱他人的情緒,這便是一名優秀的魔術師該做的事。

  台下的觀眾只管欣賞,無法看破魔術師心中所想,亦無法觸及簡直處在不同世界線的魔術師。歡呼及尖叫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

  十幾分鐘後,魔術師拿出少女再熟悉不過的撲克牌。紙牌因他靈巧的雙手而活躍,彷彿有生命一般,最後,原本僅有一副的牌變為兩副、三副、四副……牌一張張地飛在空中,在魔術師面前列作堅固又不堪一擊的牆,甚至多到將魔術師本人給淹沒,多到侵佔了觀眾所有的視覺,讓他們的眼裡只剩下紅心梅花方塊黑桃。

  吁--

  大風一吹,將紅白相間的帳棚給吹得無影無蹤;把吵鬧的人群給吹得消散於無;使精心排列的卡牌翱翔天際。

  最後只剩下月亮,魔術師與那彷彿是他御用照明燈的月亮。

  金髮少女用手指梳理被吹亂的頭髮,褐髮青年鞠了個謝謝觀賞的躬。

 

 

 

 

 

  然後,魔術師向著月路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延伸閱讀:不鬆懈之手無風的峻嶺
 雖然設定上是能單篇閱讀的,不過還是附一下故事背景相同的另外兩篇文吧!不管是看過那兩篇或沒看過的,或許會有不同的感受也說不定:)

 一直覺得梅倫跟月亮很搭,以我家來說的話,星日月三個分配,無疑是太陽艾伯星星尼西月亮梅倫這樣的定位,以我家的同人創作來說尤為如此,月亮靠著太陽發光,而星星在月亮背後無條件地給予支持。
 寫了也有點意外自己會動筆的CP,雖然這樣講賣了我家多妮,不過我親愛的小公主可是會拿觸手肛梅倫的人啊(爆)所以如果要轉文章網址,標CP時請務必是用"梅倫/多妮"或"梅倫&多妮"或"多妮×梅倫"來TAG,當然願意標"艾伯×梅倫←多妮"的話更好……雖然應該也不會有人想轉文啦XD
 我家梅倫一向喜惡分明,而多妮一直以來都尷尬地站在那條喜歡與厭惡間曖昧不明的灰線上,所以我家梅倫對多妮的態度既不如對羅索與路德般全程皆是惡言相向,亦不如對艾伯及尼西般撒嬌耍賴樣樣來。但是,總會有那麼一點,施與給她的溫柔。而多妮也一直喜歡著梅倫。
 其實就是除了平常甜膩膩(?)的艾伯梅倫與尼西梅倫之外,用另一種角度看這名我珍愛的孩子。

 另外,就如「不鬆懈之手」與「無風的峻嶺」皆為UL任務名稱,「魔術師」除了代表梅倫的身份,真正的本意其實是取自「侍者活動」的「魔術師」任務地圖,既然是同一系列當然都要以任務名做篇名XD於是如果這個設定還有其他角度要寫,我之後不就只能取美麗的冰魔了嗎(爆

 故事的時間軸順序是:魔術師、不鬆懈之手、無風的峻嶺。
 不過寫作順序卻是:不鬆懈之手、無風的峻嶺、魔術師。
 後兩篇都是臨時起意才下手XD之後應該會找個時間來修一下無風的峻嶺orz那篇因為有點趕所以總有被「喀」的感覺OTL

201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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