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偌大的醫院內部總是瀰漫著各種西藥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以及消毒水和繃帶特有的味道,光聞就讓人不舒服,來醫院的人就算沒病也給這些臭味燻成了有病吧?坐在醫院大廳塑膠椅上的孩童心想,塑膠椅前方的電視螢幕裡播放的不是卡通,讓孩童只得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身穿白袍的護士們於院內疾速行走,和拿著拐杖、推著輪椅的病人們形成對比;來探親的家屬拿著一袋袋「貢品」壓低音量與身邊的人交談;等候掛號及領藥的隊伍皆是大排長龍,時不時還會傳來小孩子喊著不要打針吃藥的哭鬧聲。

  這名六歲孩童的外表看來就像個帥氣的小男生,在同齡的小孩中絕對是屬一屬二的可愛,是屬於歐巴桑看見會母性大發加倍疼愛、男玩伴們會或忌妒或臣服、女玩伴們會跑回家說「媽媽我長大了要嫁給他」的萬人迷類型,才小小年紀吸引目光的能力就一流,即便身陷人群中也會第一個被發現。

  然而,這位迷煞千百女性的小男孩卻不是實質上的「男」孩子,根本就像生錯了性別一樣是個女孩,父母對女兒像男生的事不介意,就是大她九歲的哥哥扼腕得要命、老唸著什麼「說好的小蘿莉怎麼會變成正太」等鬼話。

  許若優平常是不會到醫院來的,身為超級健康寶寶的她,根本沒有去那種地方的必要,若說能把健保卡當集點卡來使用、她肯定是一點都集不到。

  不幸的是,今年的流行性感冒熱流大爆發,全國成千上萬的小孩都中了標,許若優當然也不例外地進了醫院──喔不,她百分之百沒有生病,不過是忙於工作的許家夫婦吩咐兒子、要他帶著也是危險族群的女兒去打預防針而已,現在她就是在等老哥排掛號的隊伍回來。

  在醫院裡真的無聊斃了,再說像她這麼有活力、昨天才把隔壁高她三顆頭的鄰居男孩給打趴的威猛程度,根本不可能會生什麼病嘛!又不是像現在坐在她旁邊咳個不停的女生!許若優在心底抱怨道,身旁的孩子從她剛來到現在,每隔幾分鐘就咳個幾聲,感覺病情嚴重得要命。

  即使有戴口罩,但許若優從對方的個子判斷她應該是位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沒事幹的她終於忍不住向身旁的人搭話:「妳在等爸爸媽媽回來嗎?」

  對方點了點頭,微弱的嗓音說她是在等爸爸。

  「妳可不可以把口罩拿下來啊?」

  聽了這話,坐在一邊的孩子有點猶豫,但在許若優聲聲「拿掉嘛!反正醫院裡的病毒那麼多,口罩也擋不了幾個,再說妳不覺得耳朵很痛嗎?聽說一直戴著口罩耳朵會斷掉喔」的鬼話連篇慫恿下,仍是乖乖取下了口罩,果真是清秀可愛的女孩樣貌,許若優也同時將心底的誇讚脫口而出。

  隨後,她又試著找話題和女孩聊天,不是她自誇,同齡的小孩中還沒有一個同性不讓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妳幾歲啊?」

  「六歲。」

  「我也六歲,妳也是今年九月要上小學嗎?」

  「嗯。」

  「妳是跟爸爸和媽媽一起來的啊?」

  「是爸爸。」

  「妳爸是做什麼的啊?我爸跟我媽都是上班族。」

  「機長。」

  「欸?!開飛機的機長嗎?」許若優驚訝地低呼,女孩僅是點頭表示無誤,對方次次冷淡的反應讓她有些失落(不曉得對方是因為生病還是天性如此),但她依然不放棄地繼續搭訕:「我是哥哥帶我來這裡的,我是不討厭爸爸跟哥哥啦,但是男生都是笨蛋,要是有漂亮的姊姊就好囉。」

  聞言,女孩支吾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許若優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只當作是成功捕捉到對方的注意力,開心地笑道:「我超少來醫院的,我每次來都在想,要是進去看醫生、門關起來之後就被醫生抓去改造,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女孩略顯遲疑地回應:「……不會有這種醫生吧?」

  「妳又不住醫院,妳怎麼知道沒有?」

  許若優回得天經地義,女孩則是頓了下才反駁:「你也不住醫院。」

  「既然這樣,我們就去找找看吧,」許若優雙眼放光,牽著身旁人的手半強迫地將人拉到地面站好,「去找找看有沒有邪惡的可怕醫生,然後拯救世界!」

 

   ×

 

  宇西因身旁男孩的話感到有些困擾,沒幾秒就搖頭否定這個提案:「我要等爸爸回來。」

  「可是你爸爸跟我哥哥都走掉很久了呀,」男孩持續他的說服行動,「搞不好已經被壞醫生抓走了,所以要去救他們。」

  聽他這一席話,宇西不禁呆了呆,一邊惶恐地思考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但臉上仍是維持面無表情),一邊在心底吐嘈,要是連大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們怎麼可能有辦法嘛。

  男孩似乎認為他的反應是猶豫不決,兩手伸進短褲口袋,最後掏出一塊餅乾遞給他:「喏,這個給你,陪我一起玩吧。」

  若是什麼巧克力口味啦或蜂蜜口味啦之類的甜餅,宇西還能堅持他的立場,但偏偏是自己最喜歡的芋頭口味,他糾結了幾秒還是順從地接過,接著就被體力甚好的男孩拉著跑了。

  不幸的是,跑沒多遠他又開始咳嗽,男孩也只得緩下腳步,改成兩人悠悠哉哉地在醫院裡閒晃。

  「你知道要去哪裡嗎?」重新戴上口罩的宇西忍不住提問。

  男孩搖頭,一臉無所謂地說道:「就到處走走看啦,我超少來醫院的。」接著,男孩又想起什麼似地對宇西問道:「你家在哪裡啊?」

  宇西說出了地址,男孩則是一邊牽著他踏上手扶梯一邊道:「那離我家不遠耶,搞不好我們會上同一所學校。」

  手扶梯一路往上,將他們帶往未知的樓層,宇西凝望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想回去等待父親的欲望仍大過在醫院四處探險的念頭,但男孩不給他後悔的權力,在手扶梯一抵達上方樓層時便迅速邁步,他也只好被拖著前進。

  他們在這層樓胡亂逛著,男孩拉著他路經一扇又一扇或開或閉的門,宇西本以為照這人的樣子應該會把門全部打開來看,但他卻沒有這麼做,甚至連開著的門都沒進去,讓宇西有些意外。

  「這裡好多病房喔。」男孩邊走邊嘆道,「住在這種無聊的地方,到底能做什麼啊?」男孩轉過頭來,詢問宇西的意見:「你覺得咧?」

  宇西想了想才回應:「……等爸爸接他們回家吧。」

  「啊?」男孩呆了呆,「那不是從無聊變成超級無聊嗎?」

  「等爸爸不會無聊。」

  「可是我剛剛等得很無聊啊。」

  「你等的是哥哥。」宇西指出不同處,男孩則喃喃唸著「還不是沒什麼差」等話。

  但,縱使他的回答是等人接回,可是對某些住院的人來說或許是不可能的吧。醫院中生死輪迴無數,這個純白的空間一天內不知有過多少離別。當然,年紀還小的宇西沒想這麼多,只是醫院內部的氛圍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連六歲小孩都感覺得出來。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宇西不禁有種自己在醫院內散步的詭異錯覺,他心忖男孩應該沒來過幾回醫院,自己倒是三不五時會來報到,但也僅限於在父親領著走的小兒科,畢竟還沒生過重到要去其他區域的疾病。

  男孩一邊走一邊向他搭話,宇西也都乖乖照實回應。

  「明明住得很近,可是我都沒看過你耶,你都不出來玩嗎?」

  「我在看書。」

  「欸?」男孩瞠大了眼,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一樣,揚聲道:「你覺得看書比出去玩好嗎?」

  宇西點頭,男孩又問:「你是看圖還是看字啊?」

  「字……爸爸說那個叫做小說,很少圖。」

  男孩質疑年紀跟他相同的小孩能否理解博大精深的繁體中文,宇西表示他的閱讀能力完全沒問題──還有中文比注音好認多了,他甚至反過來在心底疑惑,為什麼別的小孩看不懂?

  「我比較愛看圖,我喜歡畫圖。」男孩又將手伸進小外套的口袋,拿出一支水藍色麥克筆,「你要畫畫看嗎?」

  宇西眨了眨眼,猶豫著要不要問最初的「尋找邪惡醫生計劃」呢還是乾脆點頭同意,男孩就拉著他走了。

  男孩靠直覺逕自拖著宇西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最後他們跑到地下停車場中空無一人的角落,宇西才納悶這兒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就見男孩扭開筆蓋,對他笑道:「這裡就夠大了,可以畫很久喔。」

  「……你是要畫在牆壁上嗎?」

  「對呀。」

  宇西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和男孩一起做這種應該會被臭罵一頓的事,但想了想,似乎也沒人告誡過他牆壁不能畫圖(因為他平時根本不會有這種行為,父母當然沒說過),就放任男孩的舉動了。

 

  當天他們畫了很久的塗鴉,直到他爸爸差點哭出來的找過來、跟對方哥哥一臉想殺人的把男孩拖走為止。

  那名男孩──許若優──知道了他的名字後,常常來宇西家找他玩,即使他不是很想踏出家門還是半推半就地被拖了出去。

 

 

 

 

  直到開學當天,他們才發現一直以來的玩伴居然是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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