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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同質性(上)

  當白皙的肌膚迸出裂痕,所有情緒便循著緩慢流動的鮮紅離開體內,心方能在此過程中沉澱下來。

  一開始會發現這種方法純粹是個意外,那天放學時他因為天雨路滑而摔倒,男孩狼狽地從水坑中撐起身子後便發現自己擦傷了手臂,他坐在雨中愣愣地盯著破皮流血的傷處,短袖制服外裸露的下臂沾染混合腥紅的細砂與水汙,伴隨疼痛出現的則是一種莫名放鬆的感受,能暫時緩和男孩在身後那如監牢中的校舍中遭遇的種種不快。

  幾分鐘後,男孩才站起身來。回到家後,對於父母關心的詢問,他只回答是跌倒了、除此之外什麼事也沒有。

  什麼事也沒有。

  在那之後,當心情盪到谷底,他便開始在身上製造傷口,以換得心靈上的平靜。

  割腕那種事他是不會做的,傷口太過明顯,若是為了遮掩而終年穿著長袖衣物或戴護腕也很奇怪,被人察覺的機率太高。他不想讓父母擔心,他知道他們若是知曉會有什麼反應,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最愛的父親發現。他也不想將自己的困擾告訴任何人。

  靠近肩膀的左上臂對男孩而言是最理想的部位,不會太難割,普通的短袖上衣即可遮住被他反覆劃開的刀痕,平時也不容易被碰到、不會因為傷口受壓迫做出的疼痛反應而暴露自殘的事實。

  此時放下刀片的男孩正坐在書桌前,他看著立鏡包紮對他而言永遠也好不了的傷口,確認拉下袖子便看不出任何破綻、血也不會突然滲出來後,便闔上鏡蓋,將用來存放醫藥用品的長形方盒上鎖,男孩走到一旁的書櫃將幾本厚重的書本抽出,把只有一公分厚的簡便醫藥盒藏進書櫃深處,再把書全部放回去。

  他熟練地將現場復原至那些事從未發生過的模樣,動作完成時,緊閉的房門外同時傳來呼喚聲:

  「宇西,吃晚餐了喔。」

  男孩應聲後開了門,若無其事地隨父親下樓。

 

   ×

 

  在懂事後的某天意識到自己「好像不會忘卻任何事」之後,宇西腦中的所有記憶便再也無法淡化,更遑論消除,「忘記」一詞對他而言僅只存在於學齡前那懵懵懂懂的幼童時期,這個詞同時也是他真正忘掉的一件事,他已經忘了「忘記」到底是什麼感覺了。

  只要是被他記下的事物,無論喜歡或討厭都無法遺忘,再糟糕的境遇也會記一輩子。

  記起的事就無法忘掉,但他在國中時找到了「不會記得」的方法,只要腦中不停想著其他的事、努力恍神,恍神到聽不進他人的言語,周遭的事對他而言形同沒看進去、沒聽進去,便不會組成「記憶」,頂多留下模糊不清的印象而已。

  於是,國中時的宇西有大半時間都無心上課,不是在課本上畫圖轉移注意力,就是思緒飄到曾經看過的小說內容中,再不然便盯著黑板上的時鐘或粉筆盒發呆,課堂上老師講了些什麼他一個字也沒吸收。

  那天也是一樣。

  下午四點,放學後提醒學生們結束掃地時間的鐘聲準時響起,一聲一響打散男孩腦中構築的魔法世界,他暫時停止思考跌入紗幕後的黑犬到底是生是死、接下來的劇情又會如何發展的推測,宇西慢吞吞地從外掃區走回教室,將課本和文具收進書包裡,他已經猜了這部小說的最終結局究竟是什麼內容猜了幾十次了,總覺得這次應該是對的,一時回不了神。

  恍神恍得太嚴重的宇西收拾書包的動作比平常更慢了點,當他揹起書包,準備踏出教室時,便被其中一位常欺侮他的同學抓住揹帶、夥同他人將他一把扯出教室外。

  瘦弱的男孩踉蹌一下跌倒在地,左臂擦到地面的宇西因疼痛而蹙眉,有人揪起他的衣領,不想將注意力放在這群人身上的宇西很乾脆地又無視一切進入了自己的妄想世界,眼神飄到走廊外的花圃,對方說了些什麼他完全沒在聽,不願讓自己因疼痛回歸現實的他只是毫無反抗地盯著一朵枯萎的花。

  「──你們這些人找死啊!」

  熟悉的嗓音讓他瞬間回神,宇西反射性地看向聲音來源,他都還沒看清友人的身影,許若優就從走廊彼端跑了過來、使勁一踹將抓著他的人給踢得後退三步!那人一鬆手宇西便跟著摔到地上,他錯愕地看著許若優以一打五、在十分鐘內毫髮無傷地將那群人揍到鼻青臉腫,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

  「媽的,哪裡來的死屁孩!」用壓倒性實力碾壓敵人的許若優破口大罵,還對著那群人逃跑的方向比了個中指,「有種來圍毆我啊,帶十個我都不怕!信不信老子把你打到連你媽都認不出來!」

  咒罵完之後,偽男國中生將手伸向她最好的朋友,宇西乖乖把手搭了上去,被前者一把拉了起來。

  「妳怎麼在這裡……?」宇西納納地問,許若優跟他不同班,教室遠在校舍的另一端,他們升國中後回家的方向也不同,加上許若優升國中後打掃工作老是抽到放學後倒垃圾這項、懶得垃圾分類的國中生每每都害負責這工作的人得在回收場忙超久,以致許若優通常都比他晚許多才回家,兩人假日雖會聯絡但上下學時並沒有一道走,所以他被班級排擠霸凌的事,這人並不曉得,宇西也不想讓她知道。

  「來辦公室幫老師跑腿啊。」許若優抓著宇西的手說,「那些死屁孩幹嘛找你麻……靠!他們還打到你流血喔?!」

  許若優這麼一吼,宇西才意識到血跡從左袖滲透而出,他還來不及阻止,許若優便直接將他的袖子掀起,左手臂上的紗布因方才的撞擊脫落,醒目的刀痕霎時暴露出來,宇西下意識地往後縮、但被死死抓住動也動不了,瞅著傷口的許若優本來似乎要吐出咒人祖宗十八代的髒話,卻又在打量傷口幾眼後像是瞬間明白什麼似地不語。

  「那些人拿刀砍你?」

  「……沒有。」

  普通的國中生再怎麼鬥毆也不太敢拿刀攻擊,更何況宇西的傷口明顯是同一道傷反覆劃開許多次,實在太不正常,許若優瞪著紅痕好半晌,然後宇西發現她在發抖。

  他從來沒看過許若優氣成這副模樣,下一秒,宇西就感覺額頭遭受重擊!友人給了他一記超狠的頭槌,用力到兩人的額頭都開始發紅,他甚至懷疑會不會直接腫了個包。

  「林宇西你這個白癡!」她用力拉住宇西的衣領,被撞得頭昏眼花的後者只能無力地吐出「會痛」兩個字,並惹得前者更加火大:「哈啊?你還知道痛?會痛是給我割個屁!」

  宇西無話可說,許若優則是如連珠炮似地追問:「你是不是很常被打?」

  「……還好。」宇西說的是實話,那些人大概也有所顧忌,可能是怕他把事情搞大吧,目前為止被群毆的次數用一隻手就能數得完,其他方面的欺侮倒是沒有少過。

  「你他媽的不要給我說謊!」

  宇西覺得許若優的眼神可怕得就像要把他撕了,幾秒後,許若優彷彿想通什麼,吸了口氣又道:「媽的,不要給我玩文字遊戲,你是不是很常被欺負?」

  「嗯。」

  宇西不敢多做停頓地即時回應,許若優面目兇狠地張嘴,一張帥臉都成了修羅再世,她本想繼續問些什麼,但大概是知道遭人欺凌和自殘這兩件事肯定有直接關聯,不問便知,最後還是改了口道:

  「我明天就去換掃地工作,你放學之後給我待在教室,等我陪你回家。

  「還有,」她撈起宇西掉到地上的書包將其塞回原主手裡,惡狠狠地警告:「你這個智障要是敢再自殘,我就跟你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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