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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回憶.朋友

 

  偌大的醫院內部總是瀰漫著各種西藥混雜在一起的氣味、以及消毒水和繃帶特有的味道,光聞就讓人不舒服,來醫院的人就算沒病也給這些臭味燻成了有病吧?坐在電視前方的塑膠椅的孩童心想,螢幕裡播放的不是卡通,讓孩童只得百無聊賴地環顧四周,身穿白袍的護士們及眾醫師於院內疾速行走,和拿著拐著、推著輪椅的病人們形成對比;來探親的家屬拿著一袋袋「貢品」壓低音量與身邊的人交談;等候掛號及領藥的隊伍皆是大排長龍,時不時還會傳來小孩子喊著不要打針吃藥的哭鬧聲。

  這名六歲孩童的外表看來就像個帥氣的小男生,在同齡的小孩中絕對是屬一屬二的可愛,是屬於歐巴桑看見會母性大發加倍疼愛、男玩伴們會或忌妒或臣服、女玩伴們會跑回家說「媽媽我長大了要嫁給他」的萬人迷類型,才小小年紀吸引目光的能力就一流,即便身陷人群中也會第一個被發現。

  然而,這位迷煞千百女性的小男孩卻不是實質上的「男」孩子,根本就像生錯了性別一樣是個女孩,父母對女兒像男生的事不介意,就是大她九歲的哥哥扼腕得要命、老唸著什麼「說好的小蘿莉怎麼會變成正太」等鬼話。

  許若優平常是不會到醫院來的,身為超級健康寶寶的她,根本沒有去那種地方的必要,若說能把健保卡當集點卡來使用、她肯定是一點都集不到。

  不幸的是,今年的流行性感冒熱流大爆發,全國成千上萬的小孩都中了標,許若優當然也不例外地進了醫院──喔不,她百分之百沒有生病,不過是忙於工作的許家夫婦吩咐兒子、要他帶著也是危險族群的女兒去打預防針而已,現在她就是在等老哥排掛號的隊伍回來。

  在醫院裡真的無聊斃了,再說像她這麼有活力、昨天才把隔壁高她三顆頭的鄰居男孩給打趴下的威猛程度,根本不可能會生什麼病嘛!又不是像現在坐在她旁邊咳個不停的女生!許若優在心底抱怨道,身旁的孩子從她剛來到現在,每隔幾分鐘就咳個幾聲,感覺病情嚴重得要命。

  即使有戴口罩,但許若優從對方的個子判斷應該是位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沒事幹的她終於忍不住向身旁的人搭話:「妳在等爸爸媽媽回來嗎?」

  對方點了點頭,微弱的嗓音說她是在等爸爸。

  「妳可不可以把口罩拿下來啊?」

  聽了這話,坐在一邊的孩子有點猶豫,但在許若優聲聲「拿掉嘛!反正醫院裡的病毒那麼多,口罩也檔不了幾個,再說你不覺得耳朵很痛嗎?聽說一直戴著口罩耳朵會斷掉喔」的鬼話連篇慫恿下,仍是乖乖取下了口罩,果真是清秀可愛的女孩樣貌,許若優也同時將心底的誇讚脫口而出。

  隨後,她又試著找話題和女孩聊天,不是她自誇,同齡的小孩中還沒有一個同性不讓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妳幾歲啊?」

  「六歲。」

  「我也六歲,妳也是今年九月要上小學嗎?」

  「嗯。」

  「妳是跟爸爸跟媽媽一起來的啊?」

  「是爸爸。」

  「妳爸是做什麼的啊?我爸跟我媽都是上班族。」

  「機長。」

  「欸?!開飛機的機長嗎?」許若優驚訝地低呼,女孩僅是點頭表示無誤,對方次次冷淡的反應讓她有些失落(不曉得是對方因為生病還是天性如此),但她依然不放棄地繼續搭訕:「哥哥帶我來這裡的,我是不討厭爸爸跟哥哥啦,但是男生都是笨蛋,要是有漂亮的姊姊就好囉。」

  聞言。女孩支吾著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許若優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只是當作是成功捕捉對方的注意力,開心地笑道:「我超少來醫院的,我每次來都在想,要是進去看醫生、門關起來之後就被醫生抓去改造,也不會有人知道吧。」

  女孩略顯遲疑地回應:「……不會有這種醫生吧?」

  「妳又不住醫院,妳怎麼知道沒有?」

  許若優回得天經地義,女孩則是頓了下才反駁:「妳也不住醫院。」

  「既然這樣,我們就去找找看吧,」許若優雙眼放光,牽著身旁人的手半強迫地將人拉到地面站好,「去找找看有沒有邪惡的可怕醫生,然後拯救世界!」

 

   ×

 

  宇西對身旁男孩的話感到有些困擾,沒幾秒就搖頭否定這個提案:「我要等爸爸回來。」

  「可是你爸爸跟我哥哥都走掉很久了呀,」男孩持續他的說服行動,「搞不好已經被壞醫生抓走了,所以要去救他們。」

  聽他這一席話,宇西不禁呆了呆,一邊惶恐地思考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但臉上仍是維持面無表情),一邊在心底吐嘈,要是連大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們怎麼可能有辦法嘛。

  男孩似乎認為他的反應是猶豫不決,兩手伸進短褲口袋,最後掏出一塊餅乾遞給他:「喏,這個給你,陪我一起玩吧。」

  若是什麼巧克力口味啦蜂蜜口味啦的甜餅,宇西還能堅持他的立場,但偏偏是自己最喜歡的芋頭口味,他糾結了幾秒還是順從地接過,接著就被體力甚好的男孩拉著跑了。

  不幸的是,跑沒多遠他又開始咳嗽,男孩也只得緩下腳步,改成兩人悠悠哉哉地在醫院裡閒晃。

  「你知道要去哪裡嗎?」重新戴上口罩的宇西忍不住提問。

  男孩搖頭,一臉無所謂地說道:「就到處走走看啦,我超少來醫院的。」接著,男孩又想起什麼似地對宇西問道:「你家在哪裡啊?」

  宇西說出了地址,男孩則是一邊牽著他踏上手扶梯一邊道:「那離我家很近耶,搞不好我們會上同一所學校。」

  手扶梯一路往上,將他們帶往未知的樓層,宇西凝望他們剛才所在的地方,想回去等待父親的欲望仍大過在醫院四處探險的念頭,但男孩不給他後悔的權力,手扶梯一抵達上方樓層便迅速邁步,他也只好被拖著前進

  他們在這層樓胡亂逛著,男孩拉著他路經一扇又一扇或開或閉的門,宇西本以為照這人的樣子應該會把門全部打開來看,但他卻沒有這麼做,甚至連開著的門都沒進去,讓宇西有些意外。

  「這裡好多病房喔。」男孩邊走邊嘆道,「住在這種無聊的地方,到底能做什麼啊?」男孩轉過頭來,詢問宇西的意見:「你覺得咧?」

  宇西想了想才回應:「……等爸爸接他們回家吧。」

  「啊?」男孩呆了呆,「那不是從無聊變成超級無聊嗎?」

  「等爸爸不會無聊。」

  「可是我剛剛等得很無聊啊。」

  「你等的是哥哥。」宇西指出不同處,男孩則喃喃唸著「還不是沒什麼差」等話。

  但,縱使他的回答是等人接回,可是對某些住院的人來說或許是不可能的吧。醫院中生死輪迴無數,這個純白的空間一天內不知有過多少離別。當然,年紀還小的宇西沒想這麼多,只是醫院內部的氛圍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連六歲小孩都感覺得出來。

  兩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宇西不禁有種自己在醫院內散步的詭異錯覺,他心忖男孩應該沒來過幾回醫院,自己倒是三不五時會來報到,但也僅限於在父親領著走的小兒科,畢竟還沒生過重到要去其他區域的疾病。

  男孩一邊走一邊向他搭話,宇西也都乖乖照實回應。

  「明明住得很近,可是我都沒看過你耶,你都不出來玩嗎?」

  「我在看書。」

  「欸?」男孩瞠大了眼,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一樣,揚聲道:「你覺得看書比出去玩好嗎?」

  宇西點頭,男孩又問:「你是看圖還是看字啊?」

  「字……爸爸說那個叫做小說,很少圖。」

  男孩質疑年紀跟他相同的小孩能否理解博大精深的繁體中文,宇西表示他的閱讀能力完全沒問題──還有中文比注音好認多了,他甚至反過來在心底疑惑,為什麼別的小孩看不懂?

  「我比較愛看圖,我喜歡畫圖。」男孩又將手伸進小外套的口袋,拿出一支水藍色麥克筆,「你要畫畫看嗎?」

  宇西眨了眨眼,猶豫著要不要問最初的「尋找邪惡醫生計劃」呢還是乾脆點頭同意,男孩就拉著他走了。

  男孩靠直覺逕自拖著宇西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最後他們跑到地下停車場中空無一人的角落,宇西才納悶這兒沒有桌子也沒有椅子,就見男孩扭開筆蓋,對他笑道:「這裡就夠大了,可以畫很久喔。」

  「……你是要畫在牆壁上嗎?」

  「對呀。」

  宇西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和男孩一起做這種應該會被臭罵一頓的事,但想了想,似乎也沒人告誡過他牆壁不能畫圖(因為他平時根本不會有這種行為,父母就不管了),就放任男孩的舉動了。

 

  當天他們畫了很久的塗鴉,直到他爸爸差點哭出來的找過來、跟對方哥哥一臉想殺人的把男孩拖走為止。

  那名男孩──許若優──知道了他的名字後,常常來找宇西家找他玩,即使他不是很想踏出家門還是半推半就地被拖了出去。

 

 

 

 

  到開學當天,他們才發現一直以來的玩伴居然是異性。

 

 

童年回憶.親戚

 

  人生中第一個暑假,就算宇西只是個小學一年級升二年級的孩童,完全沒有所謂的升學壓力,當然也不會被什麼安親班、補習班等等浪費時間的事物佔據生活,但他仍是覺得,這真是一個悲慘的假期。

  七月一號的生日剛過完不久,雙親就告訴他,由於工作的關係、加上爺爺奶奶要求,得讓他們這輩的孫子寄住在那裡一個禮拜。

  雖然只有短短一週,但對不喜歡此地的宇西來說,實在是太漫長了──然而身為深受父母寵愛的乖兒子,宇西當然不可能將自己的喜惡表露無遺,要是那麼做的話,原本就不想分開的父親肯定是說什麼都要把兒子帶走、將長輩所說的話徹底棄之不顧,惹來親戚對他父親的閒言閒語。

  此刻宇西正窩在密閉的大衣櫃裡,透過隙縫滲入的燈光是他唯一的光源、幾乎什麼也看不見,洗衣粉的香氣以及木頭獨有的味道竄入鼻腔,他當然不是自願待在種光線不良、什麼都不能做的地方,即使他和親戚處不來,也沒自閉到要把自己反鎖在衣櫥內的地步。

  把人關衣櫃的罪魁禍首是他堂哥。

  從小他就不是很喜歡回爺爺奶奶家,連小孩眾所期待、能討到一堆紅包的農曆新年也不例外,原因不是討厭兩位老人家,而是不願與那位總是欺負他的堂哥共處一室。

  宇西很少見到母方的親戚、但對父方這邊接觸較多的也沒什麼好感,在輩分相同的小孩裡,他和堂哥是唯二的男性,對仍保有重男輕女觀念的老一輩來說,男孫這麼少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僅有兩名孫子的緣故,每每逢年過節,即使堂姐堂妹有窩在家中的藉口,他跟他堂哥卻都是非來不可,要來就算了,還每次都只能跟堂哥住在同間客房,實在令宇西感到麻煩──但這都是後話了,現下才不到十歲的宇西,自然想不到那麼多。

  被迫關進這種地方,正常的幼童都該感到害怕甚至哭泣,不過宇西只是更想他爸爸了。

  幾分鐘後,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睡在這裡時,兩扇老舊的木門就被人用力拉開,還發出讓人擔心它壞掉的刺耳嘎嘎聲。

  「吃晚餐了啦,一直待在這裡幹嘛?」

  大他三歲的男孩沒好氣地說道,用力拉著宇西的手將人拖出來,力度過猛害他差點跌到地上。

  明明就是自己假借躲貓貓的名義把人關進來的,還裝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來罵人……宇西在心底怨道,跟著牽著他的雨鴛來到一票少女及女孩坐落的客廳長桌邊。

  桌上擺了一盤盤各式各樣的菜色,大人們在裡面的廚房邊用餐邊聊天,小孩子則全被趕到這個客廳邊吃飯邊看電視。

  吃完不太愉快的晚餐後,宇西坐到角落裡的小桌子裡,拿出兒童節時小學發的八開圖畫本。因為這一個禮拜不能一起玩的關係,許若優特地和他約定要把每天發生的事都畫成一張圖,等之後交換。

  宇西從自己的小包包裡拿出家裡帶過來的彩色筆,在圖畫紙上畫了起來,黃色的筆尖磨擦紙面,一個橢圓形的螺旋就這麼成形,而下一秒,這個圓中間就猛地橫了一撇!宇西睨著從後面推了他一把的罪魁禍首,而雨鴛只是抽走他的筆,一邊說著「你要畫太陽嘛?我也會啊」就在黃色螺旋周圍加了好幾撇直線。

  那才不是太陽,是早餐的銀絲卷……宇西在心中咕噥著,「可以把筆還給我嗎?」

  「喔,好啊。」

  堂哥將彩色筆遞到堂弟面前,在後者要握住時又迅速地抽回去,高舉過頭頂。

  已經不大高興但仍是沒什麼表情的宇西抬頭一看,判斷出自己即使踮起腳尖也無法奪回被堂哥搶走的彩色筆,就低頭拿了另一支筆出來,繼續將紙張的空白處填滿。

  沒能讓對方照著自己預料的方式行動,雨鴛自是大感不悅,手一鬆筆一掉到地上、就立刻抽起宇西還沒畫完的圖畫本,被他這麼一搞,宇西當然也沒辦法再若無其事下去,直盯著正做著鬼臉的雨鴛。

  而他就只是緊盯著對方,沒有做其他任何動作,讓雨鴛在幾分鐘後也不自在了起來,最後索性拿圖畫本往人腦門上一敲,罵道:「看了就討厭,誰准你一直盯著我看啊?」

  那力道疼得宇西直接摀住額頭,可對方明顯沒有一絲應有的歉疚。

  「會痛的話哭出來不就好了。」雨鴛沒好氣地說道,一點也不認為自己有何過錯。

  從小宇西就有別於那種一受點小傷就嚎啕大哭的孩童,據他父母的說法是,從會說話開始就幾乎沒哭過──而他會講述完整句子的年齡差不多是十個月左右,那時其他嬰兒還只會喊爸爸媽媽。

  學齡前的事是宇西唯一記不清的,可是他不哭的理由其實很簡單,跟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古板觀念半點關係也沒有、父母也沒拿這東西教過他,純粹是知道哭泣的話爸媽都會擔心,他不願讓這種事發生,更不想看到爸爸擔憂的模樣。

  反正,他這個堂哥一直都很任性,我行我素又完全不顧他人感受、動不動就愛打人,宇西明白與這種傢伙爭也沒用,默默地重新拿起圖畫本回到原位,可雨鴛明顯不打算讓他如願,又一次把本子搶走,說了句「有種來追我啊」就跑得不見人影。

  最後,宇西當然沒去追雨鴛,而他的本子也不曉得被雨鴛藏到哪兒去了,直至睡前都還找不到。

 

  一晚過去,宇西在睡醒後發覺自己的棉被統統被身邊的人搶走,才害得他在清晨的低溫下清醒。

  宇西看了眼睡相實在稱不上好的雨鴛,也沒有搶回棉被的打算,僅是梳洗過後就自己一個人去到廚房,在所有人都熟睡的時候悄聲打開冰箱,隨便吃了鮮奶加玉米片當早餐後,在大房子裡尋找比較不易受打擾的角落,捧著從家裡帶過來的書開始閱讀。

  要不是衣櫃太暗,那其實是個不錯的地點,宇西默想。

  房屋再大也終究是民宅,小孩子捉迷藏能躲的不過是那幾個地方,待在後院一角的宇西,很快就被跟著醒來的堂哥找到,宇西裝做沒看見、雨鴛便一把抽走他手中的書,「好多字──幹嘛一直看這種無聊的東西啊?又沒有圖。」

  宇西沒應答,而雨鴛一口氣把書扔得老遠,就在宇西旁邊坐了下來,自顧自地開啟別的話題:「你爸爸媽媽為什麼都不打電話跟你說早安啊?吃完早餐之後我媽媽都會打電話給我耶。」

  「媽媽說他們只在睡前打電話。」

  聞言,雨鴛露出富含優越感的笑容,說道:「那我爸爸跟媽媽比較愛我。」

  被這句話刺激到的宇西低下頭,小聲地嚅囁著:「我爸爸也很愛我。」

  雨鴛耳尖地聽見了,馬上就回應:「那他為什麼不打電話跟你說早安?」

  「因為……」宇西頓了下,爸爸還真沒說為什麼,於是他只得說出自己想道的可能性:「爸爸很忙。」

  「我爸爸也很忙啊!」雨鴛說道,很開心宇西終於因為他的話有了點反應,「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他們有第二個小孩了啦,我姐姐她們都說,我要出生的時候爸爸媽媽都常常忙到沒空理她們,還把她們寄放到爺爺家,等我媽從醫院生我回來。」

  一聽這話,宇西小小的眉頭不由自主地皺起,沒有兄弟姐妹的他當然不曉得當第二個孩子出生時,原本的家庭會有什麼改變,而雨鴛又不停地在他耳邊嘮叨著「那你會有弟弟還是妹妹啊?我覺得弟弟比較好」、「聽說爸爸媽媽都會喜歡比較小的小孩喔,我爸媽也最愛我了喔」、「其實妹妹也不錯啦,應該會很可愛吧」等等話語,弄得年僅七歲的宇西一點也冷靜不下來,最後難得不耐煩地叫道:

  「我爸爸不會有別的小孩!」

  「你怎麼知道?」有點被宇西嚇到的雨鴛回嘴,「搞不好一回去,你家裡就多出小寶寶了呢!」

  「生小孩至少要十個月。」

  「可是只有懷孕不用十個月吧!不然你爸爸媽媽為什麼不給你打電話,一定是有弟弟妹妹了啦,有弟弟妹妹就不會愛你了。」

  「才不會……」宇西緊握著拳頭說道,沒注意自己的聲音開始顫抖,「爸爸只會有我……不可以有其他人當爸爸的小孩……」

  宇西試想了雨鴛所描述的場景,光是想到還可能會有另一位男孩或女孩一起對他父親喊著「爸爸」,想到他父親會摸摸他以外的孩子的頭、把原本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父愛分給其他小孩,就覺得完全……無法忍受。爸爸只能是他一個人的!他才不要把爸爸分給其他人!

  「幹嘛啊?有弟弟妹妹也不會怎麼樣吧。」雨鴛勸道,「搞不好你也會喜歡你弟弟或妹妹啊,我姐姐也都和我很要好呀。」

  「才不會!」宇西又一次說出這三個字,大聲反駁,「爸爸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什麼嘛!把爸爸分給弟弟妹妹又不會死,自私鬼!你這樣你爸爸才不會要你啦!」雨鴛惱怒地說。

  「我不會有弟弟妹妹……爸爸也不會不要我……」

  宇西低著頭越說越小聲,雨鴛被堂弟的反常給嚇住,還想再說些什麼補救,就因屋子裡的奶奶出來找他們兩個、大罵了一看就是在欺負堂弟的雨鴛一聲而把話語吞回肚子裡。

 

  後來,塵音當然沒有第二個孩子,宇西也不用擔心有人會搶走他在父親心中最寶貝兒子的地位。

  從今往後的相處過程中,雨鴛對待宇西的態度從小時候起就沒變,宇西也不曉得對方存的是什麼心,還有很多更誇張也更令人不悅的行為這位該死的堂哥都做得出來,直到他徹底被宇西列為黑名單裡唯一的一員都未曾停止,而被害者也未曾反抗。

  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宇西高二的寒假為止。

 

 

.兔子與他的窩邊草

 

  「兔子!兔子!」

  矮小的綠髮男孩拉了拉金髮男子的白色外套,後者的注意力旋即就從隨手拿來看的書頁上轉移,低頭對著下個月才要滿五歲的男孩說道:「幹嘛?」

  此刻,金髮男子.瑞比特,正坐在薩拉克首都裡的一間下午茶店內──要是可以的話,他當然想陪著他親愛的曼賽爾,偏偏曼賽爾表示今天想試試看只有自己帶小孩的生活,也鼓勵瑞比特帶辛勒特出門玩,於是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真是讓他越想越巴不得把那兩個長了貓耳的小鬼掃地出門……

  「它們原本住在哪裡?」

  只見辛勒特伸出短短的手指著餐廳角落的景觀盆栽,瑞比特瞄了眼就隨口回答:「花店。」

  「花店很大嗎?」

  「嗯。」

  「有很多小花花嗎?」

  「嗯。」

  「有很多高高的小樹樹嗎?」

  樹?瑞比特想了想,雖然他基本上不逛花店也沒有買花的需求,但走在街上偶爾還是會經過的,薩拉克的花店裡應該沒有種樹吧?「沒有。」

  「那就不是那些小花花它們住的地方啦。」辛勒特不高興地噘起嘴,把雙手搭在瑞比特的膝蓋上,「他們以前住在有很多小花花和很多高高的小樹樹還有一大片小草草的地方。」也不管「高高的」跟「一大片」這種詞怎麼會和「小」給混在一起,辛勒特又重複了一次這互相矛盾的句子:「什麼地方有很多小花花和很多高高的小樹樹還有一大片小草草啊?兔子。」

  這種問題跑來問他做什麼?既然那些花會形容自己從前的住所,是不會連地名也一起記嗎?瑞比特不耐地闔起從餐廳的書架裡拿來打發時間的書本,他知道自己非得給辛勒特一個答案不可,否則這小鬼肯定會問得沒完沒了,最重要的是,要是他答不出來不就有損他在小鬼心中無所不能的形象嗎?

  「植物園。」

  一聽這三個字,辛勒特被綠色瀏海遮住的雙眼似乎在閃閃發光,「植物園很大很大嗎?」

  「嗯。」

  「會有很多小樹樹和小草草和小花花嗎?」

  「嗯。」

  「植物園有多大啊?」

  「……比給你種花的房間還要大。」瑞比特回答,他怎麼可能會知道植物園的範圍有多大啊!

  「裡面有多少小花花跟小樹樹跟小草草呢?」

  「……比給你種花的房間還要多。」瑞比特搬了跟剛剛差不多的句子來敷衍小孩,幸好辛勒特不是很在意,立刻跑回去和那盆盆栽分享他剛剛得到的資訊。

  瑞比特想了想,反正今天也沒事幹,乾脆真的帶小鬼出去玩算了。

  於是他喚了辛勒特一聲後,便先行走到櫃台結帳,並在收銀員將收據交給他之前瞥了眼男孩還賴著不肯道別的盆栽,向對方問道:「那邊那個盆栽一盆多少?等等幫我直接送到王宮去。」

 

  瑞比特向店家確認了最近的植物園位置之後,本來一出餐廳就打算開啟傳送陣直達目的地,誰知辛勒特立刻就向賣花的推車走去,惦著腳尖對架子上的花花草草們興致勃勃地搭話,當老闆想要替人解說這是什麼品種的花、或問男孩對哪些比較有興趣時,完全不被理會。

  見狀,瑞比特也只得先把小鬼抓回來再說,他一向無法理解辛勒特怎麼會對花草樹木有如此濃厚的興趣、也不認為它們是擁有多少智慧的生命體。

  「臭小鬼,誰准你亂跑。」

  瑞比特一把抓住辛勒特黑色外套的衣領,將他離地拎了起來,後者一邊喊著「你幹嘛啦」一邊奮力掙扎,「吵死了,難得我大發慈悲想帶你去植物園,想去的話就閉嘴。」

  「喔。」辛勒特沉默了會兒,又道:「可是植物園的小花花是小花花,推車上的小花花也是小花花啊,大家都是可愛的小花花。」

  金髮男子碎唸了聲「真麻煩」,就在推車老闆訝異的目光下開口:「這些花全部買下來多少?給我全送到王宮去。」

 

  沒多久,兩人總算順利到了植物園,薩拉克的植物園與其說是植物園,不如說是近似人類的國家公園那樣的場所,除了最外面有圍牆、欲進入要收費之外,放眼望去完全沒有半支導覽指標和任何的人工建築,有的僅是一條條踏出來的小徑以及各種高大的寒帶植物、還有滿地的積雪。

  這地方應該有劃分不同的區域,四處亂逛應該可以找到溫室之類的場所,瑞比特忖道,而他才左右打量了一下四周,就發現辛勒特不知何時又跑遠了,正給不遠處的巨杉來個大大的擁抱,幾秒之後又衝去抱下一棵樹,小小的身影就這麼在雪地中亂竄,留下一排排腳印。

  幾分鐘前才警告過不要亂跑,現在就忘得精光了是怎樣!瑞比特才正要開罵,遠處的辛勒特就搶先叫了聲:

  「兔子!」

  把方圓一百公尺內所有的樹幹都抱了個遍的辛勒特又想起什麼似地,喊了一聲後急匆匆地回到瑞比特身邊,小小的身子用力抱了對方一下,害得瑞比特原本要說的話全都嚥了回去。

  「也給你抱抱。」

  接著,辛勒特又鬆開手,跑去交他的植物新朋友了。

 

 

  如果不是在辛勒特五歲後,發生了讓他的小小心靈徹底受創的事件,或許他直到長大成人都會和瑞比特一直保持著良好的關係。

  此時的瑞比特,正待在友人的家中,氣憤地抱怨著這幾天遇上的一連串破事,一向我行我素的瑞比特鮮少有什麼解決不了的煩惱,任何困難給他碰上了都能迎刃而解,唯有這次,他實在是被煩到不行了才會找人求助。

  「總之,你家小鬼為了一朵花跟你絕食抗議?」

  金髮女子──蘇菲亞,瑞比特和曼賽爾的朋友,也和羅坦赫拉勒的王后關係良好,目前負責教育阿爾法的能人──在一串咒罵的廢話中整理出唯一有用的資訊,坐在她面前的瑞比特則是又罵了一句:「小鬼就是小鬼,盡幹一些沒大腦的蠢事!」

  前幾天,瑞比特劈了一朵花。

  在瑞比特眼裡,那堆植物不過是無機物、等同辛勒特的玩具,秉持著小鬼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東西的精神,他理所當然地認為他沒有錯,更何況那個什麼小花花二十五號本來就該死!

  但對辛勒特來說,這可不是這麼一回事,瑞比特的所作所為,在辛勒特眼裡看來,就與殺人犯無異!

  然後,幼年辛勒特的世界就此出現裂痕。

  質問什麼的當然也有過,假若瑞比特那時回答的是「因為它做了壞事所以只好讓它下地獄」這類亂七八糟的瞎掰,即便辛勒特明知是假的也會寧願被騙,偏偏殺花兇手就只回了「我不爽」三個字,於是,男孩脆弱的幼小心靈就這麼被邪惡的大人狠狠打碎了!

  緊接著,邪惡的大人便遇到了從未有過的困擾。

  明知對方喜歡還什麼理由都不講就把植物滅了這種行為才真的沒大腦吧──蘇菲亞在心中吐嘈,但這種話她是不可能說出口的:「不過就是朵花嘛,弄個同品種的回去塘塞他就好啦。」

  「妳以為我不想嗎……」金髮男子咬牙切齒,聲音聽來萬分陰鬱。

  找幾株同品種的花敷衍辛勒特,對他而言不是什麼難事,孰料心靈受創的男孩完全不吃這套,罵了幾句「笨兔子臭兔子死兔子混帳兔子,這些是小花花六十九號、十八號、二十二號,跟小花花二十五號才不一樣!」就把那些體積大得不得了的植物給遣回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完全不領情。

  聽了男子的敘述,女子不由得驚呼出心裡話:「居然有人當面罵你還沒被你轟成渣。」

  「……重點不在這裡!」

  「好啦,說真的,你沒事幹嘛宰掉你家小鬼的什麼小花花?」

  在蘇菲亞的印象中,瑞比特對辛勒特還挺不錯的,辛勒特只要表現出對什麼有興趣,不管是路邊行道樹、花店裡貴得要死的花束、水族館的水草、農人剛落土的種子、普通人只會在傳播媒體上見到的保遇類珍稀植物,最後統統都會出現在瑞比特弄給他家小鬼放置植物的屋子內、聽說最近還直接演變為像是植物園的超大魔法空間了,根本就是「想要什麼?爸爸搶給你」的典型……當然,他們並沒有血緣關係也非實質上的父子。

  被蘇菲亞這麼一問,瑞比特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樣,殺氣騰騰地怒道:「白目小鬼來跟我說什麼『我要跟小花花二十五號結婚』,那朵花當然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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