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上的巫師與王子❖十三章
金碧輝煌的兩扇巨門大大敞開,二王子寢宮的前院站滿了人,靠近宮門的最後排是演奏著往生曲的樂儀隊,他們前方則是依照地位排列的奴僕、官員、貴族,越靠近主建築的人地位越高,在場所有人都恭敬地低著頭。從敞開的寢宮大門可以看見,室內正中央擺著一具棺木,國王與王后就站在棺材後方,神色悲傷。
這裡是屬於二王子的金獅宮,今日過後,這座宮殿就再也沒有主人了。
汗水不停自亨利的額際滑下,但他卻沒膽擦拭,今天是狩獵祭結束後的第二天,二王子在清晨宣告不治,大公主至今仍重傷昏迷,於是站在手足位置的,僅剩亨利一人。
艷陽照得亨利頭暈目眩,王兄真的死了嗎?
亨利回想起兩天前的情景,他與兄長、涅澤爾一同陷入不知幾尺深的地底,遇見一頭怪物,等他們從土裡爬出來,王兄就……不對,是在他們掉進地底的時候,王兄就受傷了。
為什麼他沒有出事?這個父王逼問過好幾次的問題,就算他不大聰明,他也明白父王的本意是:「為什麼出事的是沃雷特不是你?」「為什麼沃雷特瀕死,你卻可以安然無恙?」「為什麼不是沃雷特活著?」
為什麼,因為他被涅澤爾保護了啊。
──王兄不是被巫師弄傷的……
──胡說八道!你曉不曉得那頭龍還打傷了你姊姊!那不是巫師的龍,那是哪來的龍?
──牠說不定不是故意的……
──就你在這邊鬼話連篇!而且你說那名巫師保護了你,所以不是壞人,那他為什麼不救你哥哥?為什麼不救沃雷特?
──因為……王兄那時候離我們有點距離……
──距離?多遠?五公里還是十公里?巫師不是神通廣大嗎,不是會魔法嗎,不是什麼都辦得到嗎!一點距離算什麼東西?藉口!他分明是不想救!你是不是跟巫師勾結?陷害你哥哥又陷害你姊姊,想把他們都殺了取得王位啊?!
──沒有!而且涅、他才不會殺人!
──你跟他很熟嘛?還敢說你們沒有勾結?不會殺人,那你哥哥是被誰害成這樣的!我兒子是被誰傷的!
──那、那時候有一頭牛……
──牛?好啊,跑了一條龍,現在又來頭牛,牛捅死人傷口也不是這樣!我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笨的孽子,連謊都不會撒。
──那不是普通的牛,牠看起來──
──管牠是什麼!你給我閉嘴,不要再瞎編些騙小孩的藉口幫那個巫師說話,要是沃雷特有什麼三長兩短──不,就算他沒事,我也要那個巫師付出代價!
──父王!
──你就給我到白鹿別宮禁閉思過,沒有本王的諭令,不得擅出!
無論亨利怎麼說,國王都不相信他的話,亨利責怪自己沒有像兄長那樣的口才、也怪自己生來就不受父王喜愛,他不曉得父王想做些什麼,原本他今天就要被送到白鹿宮去的,但二哥突然過世,他也只得留下參加喪禮。
人們在金獅宮站了一整天,入夜後,有血緣關係的親戚與二王子的妃子男妃們還要繼續跪到次晨日出為止。
從睡醒後就沒吃東西,亨利昏昏沉沉的腦袋不知第幾次憶起當天的情境,涅澤爾真的像父王說的、是故意不救王兄的嗎?不,不可能,他不相信涅澤爾會那樣。
亨利心底閃過巫師渾身鱗片的模樣,當時他本能地害怕,但這些天他想了很久,或許涅澤爾只是在施什麼他不懂的魔法救他們出來呀,而且就算涅澤爾的外表變得像個怪物,不也沒有傷害他嗎。
明明做了這樣的心理建設,但亨利心底又有個聲音在說,若是再見到那副模樣的涅澤爾,他不曉得會不會又嚇到說不出話。
自己真是沒用。
×
喪禮結束後,國王似乎沒有要把亨利送往別宮的意思,但依舊禁止他外出,就這麼平安無事地過了三天。
從前亨利是與母親一同住在白鹿別宮的,直到二哥開始透過他與涅澤爾套關係,才在二哥的介入下搬到王宮來。說好聽是改善了他的處境,但對亨利而言,住在別宮也沒什麼不好,在別宮的時候,他與其他家人鮮少見面,雖然也不是說在首都王宮就會天天遇見其他人,但碰頭的次數總是多得多了,亨利一向不擅長與手足相處。
國王的三位子女都有屬於自己的寢宮,亨利的白蘿宮採光極好,客廳的左側牆面是大片玻璃牆,從外往內望僅能看到一片白、但由內往外看卻能將外頭的景象都納入眼簾。亨利一向都在這片窗牆邊用膳,早飯時間剛過,僕人將餐具收走後,宮裡又只剩下他一人。
黑髮少年坐在窗邊抬頭仰望,白雲的倒影在藍眸中流動,緩慢地畫出浪濤似的形狀。
不曉得涅澤爾現在怎麼了。這些天來,亨利總是不斷回憶起狩獵祭發生的事、也想起他們初次見面的情形、想起他們之前相處的每一天,對亨利來說,涅澤爾絕對不是會傷害人類的邪惡巫師,可是對那些被龍嚇壞了的人們而言,他們眼中的涅澤爾、想必與他眼中的有極大出入。
他跟父王不熟,可是誰都知道國王陛下最寵愛二王子,現在王兄死了,不曉得父王會不會對涅澤爾做什麼──不,不是會不會、是一定會吧,只是,父王想做什麼呢?
倘若他要涅澤爾來跟父王解釋清楚,父王是不是就會知道不是涅澤爾的錯了……亨利揪緊衣服下襬,可是,他要怎麼出去找涅澤爾?
亨利垂首,望向通往臥室的入口,從前涅澤爾就給過他能呼喚巫師的魔法道具,可是那只能讓涅澤爾知道自己要找他而已,沒有辦法傳遞訊息,假如涅澤爾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跑到首都附近,說不定會被國王抓住,到時候情況就更糟糕了。
要是姊姊醒來的話,有沒有辦法幫忙澄清呢?
想到大公主奧維菈,亨利又想起小白,還有被龍所傷的人們。龍在綠鷹森林打傷不少士兵是事實,亨利不曉得事發時的詳情,可若是白龍主動攻擊人類,不管理由為何,巫師的罪名無論如何都洗不清了。
如果是涅澤爾的話,一定可以想出解決的辦法。
就在亨利苦惱的當下,侍衛的喊聲突地響起:
「啟稟三王子殿下,愛地爾小姐求見。」
亨利呆了會兒才看向緊閉的大門,國王將他禁足於寢宮,照理說也禁止訪客會面……少年思忖的當下,大門便往兩側敞開,僕從替橙髮少女拉開門扉,少女頷首示意後,門板便再次關閉。
蜜拉泰然自若地坐到亨利對面,「聽說你被國王禁足了。」
「嗯,」亨利點頭,沒想到父王竟願意讓朋友來探訪他,讓他的心情莫名地好了一點,「妳這次怎麼沒有帶侍女?」
蜜拉輕笑起來,「呵,你被禁足我還帶一堆人過來,不就擺明了昭告天下我要來找你嗎?」
「咦……那就是說……」
「門口那些人,我給點好處就打發了。」
亨利「欸──」了一聲,瞪大眼看著蜜拉,「這樣、這樣不好吧?要是父王知道妳……」
「怕他啊?」蜜拉的臉上仍是從容不迫的微笑,少女的捲髮在秋陽照耀下顯現出如蜂蜜般誘人的色澤,每每見到她這種輕鬆的態度,亨利總會不自覺地聯想起涅澤爾,「你可是下一任國王,有什麼好怕的,他除了要你道歉,還能拿你怎樣。」
「啊?」這回亨利真的呆住了,少女則繼續說道:
「二王子逝世、大公主昏迷不醒──那麼,最有可能繼承王位的不就只剩下你嗎?」
「咦……咦咦咦!」
「啊、我就是喜歡你這種遲鈍的樣子呢,真可愛。」
蜜拉眨了眨黑眼,對徹底僵住的亨利笑道,後者傻愣半晌才恢復過來,汗顏著提問:「那、那蜜拉妳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想見你還需要理由嗎?」
「嗯、啊,說得也是。」
少年傻笑著,少女又道:
「你怎麼會被禁足的?雖然我大概猜得到,不過還是聽聽你的說法吧。」
「我、父王不相信我說的話。」
「哦?」
「我和父王說二哥不是被巫師弄傷的,可是他不相信。」
三王子斂起笑容,換上愁眉苦臉的神情,貴族小姐挑起眉來,直勾勾地盯著他,雙方靜默好一陣子,屋外一朵雲飄來,遮去大半光線。
「你差不多也該告訴我了吧?」蜜拉的左手食指輕輕按住下唇,陰影下的黑瞳沒了平日的光采,「關於涅澤爾的事。」
亨利的雙手不自覺地捏緊衣襬,「什麼?」
「我的侍女之中,有人和參與狩獵祭的衛兵是親戚。」蜜拉的音調不輕不重,亨利眼神閃爍,「我問了那名士兵當時的情形,主要是問了你的事,因為我擔心你嘛。」橙色的腦袋微微往右偏斜,少女抿唇淺笑,「他說,你和一隻紅臉的怪物一起從地底出來,你們剛現身,那隻怪物立刻就被龍撈走飛上天了。」
上空徘徊的積雲愈捲愈多,方才燦爛的陽光消失得無影無蹤,第一滴雨珠落下,打在院子裡山茶花的綠葉上,在上頭流連數秒便因葉片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重量而墜地。
雨水輕柔地飄落,不是轟然巨響的傾盆大雨,而是幾乎無聲無息的綿綿細雨。
「我要他描述怪物的長相,那名士兵雖是第一個跑到你身邊的,但也沒有看得很清楚。」三王子的額際流下一滴冷汗,少女溫潤的嗓音伴隨著幾不可聞的雨聲,迴盪於少年心中,「他說怪物披著黑色的袍子,頭上有棕褐色的毛髮,長著角,遠遠看去甚至像個人。他說,所有人都推論,那隻怪物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巫師。」
「那……妳剛剛說……」亨利從乾啞的喉嚨擠出聲音,他突然覺得講話好困難,光是鎮定地坐在這裡就好難,「……涅澤爾?」
「如果你不認識巫師,你怎麼會維護巫師到了被國王禁足的地步?」蜜拉輕聲說,「要是涅澤爾是巫師,也能解釋為什麼二王子殿下對他那麼感興趣,這樣就合理了。」
雨珠打在玻璃牆上,扭曲的水痕一點一滴地侵佔窗面,外頭的世界逐漸朦朧起來。
亨利低垂著頭,兩手握住膝蓋。
「妳也……覺得涅澤爾是怪物嗎?」
「我不知道哦。」這句話令亨利猛地抬起頭來,蜜拉從容不迫地回答:「我跟他又不熟,也沒親眼看到當時的情形,根本無從判斷,不是嗎?」
「是、是這樣啊……」
「是這樣哦。」
少年再次低頭,他駝起背,體型看來比平時更加瘦弱,彷彿正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終於發出細若蚊蠅的聲音:
「那時候……我……我真的很害怕。」亨利嚥下一口唾沫,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想把自己藏起來,卻無處可躲,「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怕他,明明涅澤爾對我最好了,可是、可是我卻只是因為他的樣子變了,就害怕起來。」
「熟悉的人容貌大變,不管是誰都會嚇到吧。」
「真的嗎?」
蜜拉與昂首的亨利對上視線,臉上微笑依舊,「你也可以當作我只是在安慰你。」
亨利沒有再低下頭去,但仍是別開目光,他瞄到窗外被雨水變得泥濘的地面,自言自語般地喃喃道:「我覺得我很過份,」在蜜拉的注視下,亨利轉頭面向窗牆,「涅澤爾什麼都沒做,我卻覺得害怕,太過份了。」
「什麼都沒做嗎?」
亨利點頭,蜜拉又問:「那麼,你們是怎麼被埋在地底下的?」
「那時候──涅澤爾來跟王兄說話,結果就發生了地震……我跟王兄和涅澤爾掉到土裡,地底有一頭石頭做的牛,涅澤爾好像有和牛說話,用我聽不到的聲音說話,那頭牛一直笑,然後涅澤爾就帶我和王兄上去了。」
「聽起來,連你也搞不懂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囉?」
蜜拉偏著頭,亨利依舊沒有看向她。
「嗯,我是不懂。」
「你什麼都不明白,可是還是覺得他什麼都沒做?」
「對。」小王子毫不遲疑地回答,雨勢漸停,烏雲往兩旁撥開,「因為我相信涅澤爾。」
「那不就夠了嗎?」少年扭過頭來,望著少女,窗子仍是一片模糊,但陽光已然灑落,「雖然你怕他,可是還是相信他啊。」
×
沃雷特死了。
夜幕被垂掛於窗前的金色布幔遮掩,天花板上的麒麟浮雕隱沒於黑暗中,僅有以夜明珠製作的獸瞳閃閃發光,有限的光源照不清寢宮裡的裝飾品,也照不清坐在床邊的老人頹靡的神色。
在得知愛子重傷的當下,他分明是那麼憤怒,然而在葬禮過後的此刻,所有的怒氣盡數化為哀歎,無從宣洩的悲傷幾乎將老人壓垮,兒子的身影在他腦海裡反覆出現,他抬眼望向空無一人的寢宮,明明是夜晚,他卻看見陽光從大開的窗戶射入,沃雷特站在他面前,頂著被艷陽照成白金色的短髮,告訴他最近又有什麼禮物要獻上。
五年前的冬天,沃雷特送來這件金紅色的地毯,材質是他最中意的火絨鼠皮毛,鮮豔的紅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也沒有一絲褪色的跡象。
人人都說沃雷特是最像他的孩子,國王穆拉自己也這麼認為。三個孩子裡,只有沃雷特最懂得揣測他的心思,交辦給奧維菈與沃雷特的政事,兩人都能處理妥當,但沃雷特的執行方式總是更合他的心意,沃雷特就像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的影子,但卻更亮麗更年輕、更有未來,如今沃雷特不明不白的死了,教他如何接受!
沃雷特為什麼會死?
死亡來臨時那孩子在想些什麼?
他不知道啊,全都不知道。
象徵自己未來的兒子就這麼消失了,無力感侵蝕老人的四肢,現在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王,僅是一名喪子的父親。
×
「涅澤爾有跟你聯絡嗎?」
「沒有,他不會主動找我,一直都是我去找他。」
「你最近好像很不安。」
蜜拉將一粒糖丟入瓷杯中,方糖隨著她攪動茶匙的動作慢慢消融於杯底,坐在她對面的亨利「嗯」了一聲。二王子離世後的這半個月,亨利仍是被禁足於寢宮,但已被允許與訪客會面,學習課程也照常進行、不對,課程甚至排得比從前更緊密了,以往不被國王重視的亨利根本連帝王學的基礎理論都沒聽過,那些曾經遠在天邊的事物現在卻變得近在咫尺,簡直像要趕鴨子上架地讓他完成作為國王應有的訓練。
冬季的陽光如同虛張聲勢的紙老虎,再耀眼也溫暖不了人。此刻他們就沐浴在這樣的光線之下,一方態度悠哉一方神情凝重地品嘗下午茶。
蜜拉啜了口紅茶,「你應該不是在擔心國王陛下的身體吧?」
國王在二王子死後沒多久就病倒了,政事目前交由官宦和王后把持,縱然宮內沒有誰敢明講,但人人心裡都在猜想,距離下一次國葬舉行的日子八成不遠了。
「唔,嗯,父王的事我也有點……」亨利咕噥著回答,他將手放在大腿上,桌上的點心一樣也沒碰。
「放心吧,我們愛地爾家可不是省油的燈,絕對會扶你上位的。」
「不是那樣──」
「就我看來,巫師的事情,更不用你操心哦?」
心事被戳中,亨利一雙藍眼緊盯著蜜拉,後者放下茶杯,輕輕攪拌茶匙。
「就算現在天天都有人往鴉之森去,普通的人類還動得了他不成。」
「不是……」亨利習慣性地揪緊衣服下襬,蜜拉靜靜等待他說下去,「那樣不是很糟糕嗎……」亨利頓了下,眉頭緊皺,像是正思索該怎麼闡述自己的想法,「明明王兄會死不是涅澤爾害的,可是大家都覺得是他做的啊,這樣不是很不好嗎。明明、明明就不是涅澤爾的錯。而且我就是會擔心啊……」
少女插起一塊甜餅,咀嚼吞嚥的動作在少年眼裡看來異常漫長,實際上卻不過短短幾分鐘罷了。
蜜拉將叉子擱到空空如也的瓷盤上,又一句話刺中亨利的心底:「那麼,你是想告訴大家真相嗎?」
「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的話當然想!」三王子的手鬆了又握、握了又鬆,衣襬被扭成了麻花也毫無所覺,「我不想要大家都把涅澤爾當作殺人兇手。」
「可是,連你都不曉得何謂真相吧?」這番話令亨利發出苦惱的低吟,而蜜拉接下來的說詞更是令他瞪大了眼:「而且,我倒覺得你現在應該跟他撇清關係。」
「撇、撇清關係?」
第二塊甜餅被蜜拉放到她的盤中,金褐色的厚實餅皮包裹著暗紅色的餡料,她慢條斯理地切下一小塊。
「雖然由我來說這句話令人不太高興,不過,你是他唯一的弱點吧?」甜點的香氣與少女的話語同時迴盪於空氣中,幾隻鳥飛落到戶外的草皮啄食,吱吱喳喳的聲音隔著窗牆變得不清不楚,「照你之前告訴我的,我覺得以人類的武器根本不可能與巫師的魔法抗衡,但要是拿你要脅他,那個人絕對會乖乖就範,不是嗎?」
「唔……」
蜜拉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打在亨利的心頭,她拿起叉子晃了晃,冷靜地分析:
「除了重病不起的陛下之外,沒有人聽見你維護巫師的發言吧?也沒有人知道巫師就是涅澤爾?既然如此,你現在該做的,就是什麼都不做。不要讓人知道你在關心這件事、不要去阻止軍隊,假裝這一切與你無關,才是對你們最有利的做法。」
×
天氣逐漸回暖,春季已然到來。
這段時間,亨利遵照蜜拉的指示保持緘默,而被派去鴉之森調查的士兵也無消無息,根本沒有人找得到被魔法保護的巫師塔。
上完一天的課之後,亨利回到寢宮,他翻出被藏在床底的金球,坐在床上,兩手來回摳著球面精美的花紋。
他沒有聯絡涅澤爾,也沒有在眾人面前跳出來替涅澤爾澄清,又沒有跟去鴉之森。涅澤爾會不會覺得,自己跟其他人一樣不相信他?亨利好幾次想按下球頂的開關,但卻都住了手,他想跟涅澤爾說話──可是、可是他也知道蜜拉講的沒有錯,假如自己現在去找涅澤爾,反倒會給人添麻煩。
亨利將金球收回藏匿處,垂頭喪氣地坐回床鋪。
他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他一向都是照著別人鋪好的路走,因為他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做好,別人說的,一定比自己想的更正確──然而,真的是這樣嗎?小王子抬起雙手摀住臉,就像王兄說過的,自己又笨又沒用,既然如此就該照著別人的方法做。
但是,這是跟涅澤爾有關的事啊,他才是最了解涅澤爾的人吧。
如果把自己交付給他人就能得到幸福,那為什麼現在煩惱還是沒有解決。
只要等待就好了嗎、等到父王過世,風波過去就好了嗎?可是可是可是──想著父王不在了就能去找涅澤爾,這樣的念頭不是太過份了嗎?
就算父王不在了,大家就真的不會再仇視巫師嗎?被小白打傷的人那麼多,這些人會不會有誰心懷怨恨、會不會有誰想要報復,那他要是去找涅澤爾,是不是又會被這些人發現、然後害了涅澤爾?那他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告訴大家,涅澤爾不是壞人?等到他能說的時候,還會有人相信嗎?
無作為就是最好的嗎?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所以、這次也是吧,只要信任自己以外的人,就不會有錯。
假若他真的成為國王,也要聽從別人的話嗎?他當上國王的話,這些煩惱就會消失嗎?
小王子往後倒到床上,他想起涅澤爾跟他說過、他能辦到對方辦不到的事──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