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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塔裡的日子第二章

烏雲漸漸往四周散開,雨仍落個不停,但太陽已經探出了頭來,最後一陣太陽雨停止後,湛藍的蒼穹現於眼前,被雨水刷洗過的天空乾淨無暇,雨過天晴後的樹林仍瀰漫著不少水氣,頭頂的樹葉不時有斗大的水珠滴落至下方的綠茵、把草壓彎後與它的同伴一起滑入濕軟的泥地,形成一灘灘水窪,此時的樹林裡沒有蟲鳴鳥叫,唯有水珠滴滴答答地唱出合音。

褐髮青年泡到積水裡的鞋褲與斗篷下襬沾滿泥巴,土褐色的混濁水面映出他看似狼狽的倒影,他撥開淋了雨後一絡絡黏在額前的瀏海,望向不久前費了一番功夫才喚來的陽光,他駐足欣賞了幾分鐘便離開水坑,一彈指,青年的全身立即恢復乾淨,沒有半點曾置身豪雨中的痕跡。

噗通!

正欲離開的他因為一顆滾入積水處的金球而停下腳步,從草叢裡冒出的小球激起一陣小小的水花,接著陷入泥濘中。

涅澤爾這才注意到林子裡竟有其他人的存在,這很不尋常。通常在施展大型法術前,他都會將周圍所有能趕的生物統統趕走,免得他們捲入魔力造成的漩渦釀成災害,他先前也確認過這附近除了草木外再無活物。

青年疑惑地將球拾起,即使被泥水覆蓋、也能看出手掌大的金球雕刻繁複,青蛙的浮雕週邊綴著密密麻麻的花紋,黑綠色的眼瞇起,他很快便發現這些雕花肯定是魔法符文,或許是金球的保護,方才他才無法察覺其持有者的氣息。

無論如何,能擁有這玩意兒的人肯定來頭不小。

涅澤爾沒有用魔法消除髒污,而是徑直走向金球滾出的草叢,在他湊近之前,一名黑髮男孩便在草叢後站了起來,孩童緊張的模樣彷彿是隻幼兔,那雙藍眼則如青空般清澈。

「你、你是巫師嗎?」

 

褐髮青年於清晨甦醒,過於清晰的夢境讓他彷彿回到過去,男孩細嫩的嗓音在他腦中迴響,不知過了多久才逐漸散去。

鳥鳴伴隨著尚不明亮的晨光流入室內,窗外的天空一步一步由靛轉青,宛如大量清水沖淡了畫布的顏料,世界隨著陽光普照開始變得吵雜,白晝將名為黑夜的布簾妥善收起,藏於布面下的萬物被盡數釋放。

涅澤爾盯著黑色天花板發呆了一陣子,才從床上坐起身,身為不需吃喝的巫師,他的體能只需要睡眠即可維持。

巫師的綠眸瞟向窗洞,頂著金球的青蛙雕像放在窗台上,他的視線在此滯留許久,幾秒後空氣中震盪的魔力波動才將他的情緒從回憶中抽離,他瞪向天花板,誰知道某位麻煩的房客又在胡搞些什麼?

 

   ×

 

縮在床腳的狗兒於察覺主人的腳步聲時微微抬起頭,即使那聲音幾不可聞,聽覺靈敏的牠也能輕易地將其捕捉。月光被雲層遮蔽,屋裡幾乎什麼也看不清楚,同樣注意到愛犬動靜的霍金下了「別動」和「安靜」的指令,隨後悄悄踏出房門。

就他這幾天的觀察,這座塔裡的作息與人類無異,同樣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就是說,凌晨或許是探索高塔的最佳時機。

夜晚的明視度差,為了避免在他看不清的時候波可發生危險,霍金這回並不打算帶狗。

少年來到走廊上,將頭探出窗外,確認白龍一動也不動地睡在院子裡,才踩著如履薄冰的步伐前往樓梯,他決定從離自己最近的第十二層開始逛起。

十二樓有好幾間臥室,裡頭的佈置與霍金居住的十三樓不同,有桌椅也有衛浴。最靠近樓梯口的那間房是他這些天帶波可來上廁所的地點,裡面有些什麼他早就一清二楚,但保險起見,霍金還是在裡面翻找了一番。

烏雲後的月亮微微探出了頭,少年藉著薄弱的光亮執行搜索工作,要是能在房間裡找到照明設備是最好不過的了,但他將全部的房間都翻了個遍也一無所獲。

第十一層空空蕩蕩,連間房也沒有,霍金轉了一圈就離開了。他曾考慮把每塊磚都敲過一次,試試有沒有那種往下按就會開啟暗門的機關,但這裡那麼空,這種事等白天再做也可以,現在還是先搞清楚塔裡的每一層都有些什麼吧。

第十層有扇兩片一組的木製大門,各種磨損的痕跡讓門板看來年代久遠,但它的整潔程度卻又像是從未使用過的全新品,這扇門沒有門把,霍金將兩手壓在門上慢慢往前推,它出乎意料之外地沒有發出任何吱嘎聲,順利地向內敞開。

霍金先是站在外頭打量了半分鐘,接著才步入其中。

他朝著地上的發光物走去,一湊近便發覺那是一顆光球,眼珠尺寸的小球卡在被麻布包裹的數個畫框之間,霍金將球拾起,玻璃製的透明球體中爬滿螢苔,這顆球是封閉的,他看不出青苔是如何被塞入玻璃球裡,從前也沒見過這種東西。

螢苔的光芒弱得可以,但有總比沒有好。他握著光球替自己照明,偌大的房內堆滿雜物:許多被麻布覆蓋的畫框、各式各樣的雕塑與裝飾品、瓷器、樂器、成堆的紙張、家具、還有些他看不出是什麼的……身為王族,霍金當然學過藝術鑑賞,這間房裡陳列的各種藝術品看來與書房的風格不同,貌似不是源於同一名製造者。

每樣物品的排列位置看來毫無秩序,簡直就像是房主收到東西之後就隨意扔在了這裡,一輩子也沒整理過,然而,整個空間卻又一塵不染,乾淨得不似被棄置多時。

這裡八成是間倉庫,霍金舉著光球左顧右盼,忽然瞥見了熟悉的形影。

白龍站在倉庫角落直盯著他,霍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那只是尊石像,而非真正的龍。他走到模樣與小白一模一樣的白龍雕像前,蹲到地上看了它一會兒,發現龍爪下有樣眼熟的物品,霍金將光球湊近一看,一枚金紅色的徽章掉在那裡,徽章表面刻著麒麟圖樣──這是羅蔓沃居國王族的家徽,只有王室成員才能持有。

那個混蛋巫師到底綁過多少王子公主啊?霍金拾起金紅徽章,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冒出上述想法,他將徽章放回原位,站起身來。

霍金順手打開白龍雕像旁的大櫃子,裡頭掛著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詭異的是,這些服裝設計的風格都像是幾十幾百年前的產物,仔細一看,這間倉庫的不少東西也不像現代人會有的,例如他後方的牆上掛著一把這年頭早就沒人在拿的弓、某些花瓶的造型是百年前流行的。

這似乎是個封塵了過往時空的房間,每樣物品都來自過去,卻沒有被歲月磨蝕的破舊感,讓人感覺十分違和。

窗外的朝陽緩緩升起,少年放下光球離開倉庫,往第九層走去。

第八第九層他先前經過的時候都沒仔細看,只知道這兩層樓都沒有房間,而是擺滿閃閃發光的東西,此時仔細一瞧,這整層樓猶如藝廊,地板中央鋪著紅地毯,左右兩側皆展示著各種金製的工藝品,在去過書房以後,他合理推測這些全部出自巫師之手。

這層樓的氣氛與倉庫截然不同,即使光線不佳,霍金也能看出陳列物的精緻度都有藝術品的等級。

霍金一向對逛畫廊之類的休閒活動沒什麼興趣,但這層樓的物品既然有高機率是由高塔的主人製作,說不定藏有什麼魔法機關。

離他最近的展示台上立著一只黃金沙漏,又細又綿的金沙順著漏斗間的縫隙往下流,霍金拿起沙漏的同時,裡面的沙子也隨著他的搖晃改變流動方向,晨光自窗洞溢出,滿室金飾變得更加奪目。

他摸索了一陣,發現沙漏頂端凸起的裝飾是似乎是可以往下壓的,霍金忖著貿然按下開關或許不是明智之舉,便將它放回展示架上,哪知在沙漏底部碰到展示台的剎那,漏斗啪呲一聲從中斷開,大量的煙霧瞬間噴出!

霎時間霍金便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境地裡,他摀著口鼻不住猛咳,該死的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啊!

下一秒,狂風驟然颳起,白煙被捲出窗外,方才哐啷落地的沙漏亦恢復原狀,褐髮巫師站在樓梯口,他睨了瞪著自己的王子一眼,撿起沙漏放回原位。

「過來。」

少年因為青年嗓音抬起頭來,但仍警戒地沒有移動腳步,巫師彎著不帶半絲暖意的淺笑,自顧自地說下去:

「這些東西我一輩子都不見得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你還真敢碰啊?」霍金甫張開嘴,涅澤爾便一手指著沙漏警告:「你剛剛吸了那個,三個小時以內最好都別說話比較好喔?否則搞不好會中毒呢……要不要信我就是你的自由囉。」

見霍金乖乖閉上嘴,涅澤爾便往樓梯走去,霍金在原地躊躇不決,但考慮到路就這麼一條、樓梯也這麼一座,他想離開非經過不可,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了上去。

「很配合嘛?你不說話不是可愛多了嗎。」

聞言,霍金簡直想隨手抄傢伙砸到這人臉上,而涅澤爾僅一句話就制止了他的動作:「現在能救你的只有我呢,你死了我可不會幫你養狗喔。」

巫師在樓梯口停了下來,王子於心底不停咒罵,就在他打算繞過這混帳直接走人的當下,前者忽然自顧自地講起樓層簡介:「雖然我已經不指望你聽得懂人話了,但我還是好心提醒你,這一樓跟第八樓放的都是魔法道具,要是隨便亂來的話,我可不敢保證你的下場。」

涅澤爾往十樓走去,霍金毫不猶豫地轉往相反的方向,隨後又因前者的話語停下腳步:

「哎啊,我還以為波可是待在頂樓呢,難道你把牠弄到一樓去了嗎?」

這個王八蛋──說到底,不管這座塔裡有些什麼、就算那些東西是他不該碰的,要不是他被綁來犯得著遭這些罪嗎!不想要他亂動這裡的東西就快把他放回家啦!霍金滿腹埋怨地尾隨涅澤爾往上爬,抵達上一樓時,涅澤爾瞟向緊閉的大門,問:

「你進去過了?」

霍金抿緊雙唇直接無視問句,涅澤爾像是早就知道答案一樣,從容地繼續說下去:「這層樓的東西你想看也無所謂,現在去帶波可下來吃早餐吧……嗯?看你的樣子,難不成想讓牠餓一整天嗎?萵苣。」

黑髮少年又狠狠瞪了褐髮青年最後一眼,才返回位於十三樓的房間。波可一天兩餐,此時的確已經是早餐時間,再怎麼樣他也不可能讓愛犬餓肚子,霍金下樓時暗自祈禱某名混蛋巫師已經離開了,然而當他走到十樓時,就見那傢伙還佇在樓梯口。

狗兒搖著尾巴朝巫師走去,王子差點喊出聲來。

涅澤爾彎起嘴角,霍金總覺得那抹笑裡飽含了對他的挑釁與不屑,兩人一前一後走下樓梯,即將到達七樓時,一只玻璃杯從他們面前飛掠而去,梳子、手鏡、毛巾、椅子還有一大堆有的沒的雜物朝他們飛來,簡直像是在向他們道早安。

有這麼多高速移動的物體在身邊兜轉,平常的時候,霍金早就對波可下達好幾次「回來」的指令了,然而此時的獵犬卻彷若渾然不覺,踏著穩健的步伐走在巫師腳邊。而既然愛犬跟得緊,身為主人的霍金自然形影不離。

七樓只有一扇門,在涅澤爾走近的時候,門板便向外開啟──這間臥房比霍金目前暫住的寢室大得多,床擺在右側牆邊,而除了枕頭棉被是白的以外,無論床架、床頭櫃、桌椅、窗台、書櫃,房裡的傢具全是黑色,窗台上擱著一隻頭頂小球的青蛙金雕。

冷風自窗洞吹來,巫師不疾不徐地踏入房中,而後踅身面向停在門口的王子。

「怎麼,你不是想看嗎?萵苣。還是比起經過屋主同意,你更喜歡不請自來?」涅澤爾兩手一攤,臉上仍掛著不帶溫度的微笑,「沒想到你居然已經到了犯人隱私成癮的地步,真是可悲吶。看你可憐,想翻什麼都隨你,你自便。」

這席飽含嘲諷意味的話令霍金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話都說到這種程度了,他哪可能依巫師所言乖乖去翻,而涅澤爾往椅子上一坐,翹起腿看著他,「我說真的喔,萵苣,想搜什麼就搜,我不攔你。還是你想聽我介紹?」涅澤爾將右手支在桌面上撐住下頷,一截白皙的手腕隨著袖口下滑而裸露在外,「十樓是倉庫,這樓是我房間,八九樓剛剛說過了,其他樓你看過沒有?啊,我忘了你現在不能說話。」

最後一句絕對是故意的……霍金捏緊拳頭。坐在兩人中間的波可不太自在地舔舔鼻子,似乎也曉得主子心情不佳。

兩人維持緊繃的氣氛對視了半分鐘,直到狗兒望向少年,後者做了「跟上」的手勢後轉身就走,哼!他才不要順那傢伙的意!

波可乖巧地跟上霍金,但這回,他們在走廊的路途就沒方才那麼順利了,一疊瓷盤一面因移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一面從狗兒身邊擦過,波可立刻展露出追逐的意圖,霍金只得連忙擋在狗與其他東西之間,諸如此類的情形反覆了將近十次,他們才好不容易走到四樓,而當霍金帶著波可終於來到二樓時,白龍的身影便猛地出現在樓梯口。

「萵苣先生,你怎麼不等我喊就先下來了?這樣盤子他們沒欺負你嗎?」

還不都是你家那個混蛋巫師害的!霍金在心底大罵,但白龍自是讀不到他的心思,只得歪著腦袋追問下去:「怎麼了?萵苣先生?你還好嗎?」

霍金不曉得該怎麼在無法言語的情況下描述不久前發生的事,摸不著頭腦的白龍也以為王子只是不想理牠才保持緘默,最後拋下一句「既然你醒了,那我們現在就下去吃早餐吧,萵苣先生」便往樓下飛。

至少今天吃飯時不用見到那個混蛋巫師惹人厭的嘴臉……霍金自我安慰著,豈料當他們踏入餐廳,所見的情景便立即推翻霍金適才所想,涅澤爾好端端地坐在主位上,錯愕不已的霍金都不知在心底罵了多少髒字,該死的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樓梯不是只有一條嗎?!這座塔肯定有密道啊!

「早安,涅澤爾大人。」白龍一如既往地將身體繞到巫師肩上,褐髮青年溫柔地撫摸牠的額頭,「萵苣先生今天好像怪怪的……」

「這個啊,只是某顆萵苣管不住自己的手,現在做賊心虛連半個字都不敢說而已。」

「咦?」

「而且他明明想進我房間,我把門打開他又不進來,偏要自己撬鎖才高興,你說怎麼會有人麻煩成這樣呢?小白。」白龍還沒答話,涅澤爾便招手讓裝滿食物的托盤飛來,盤子沒有馬上飛到王子面前,而是懸在巫師身邊,他對著滿腹怨氣的少年說道:「六樓是煉藥室,五樓你去過,四到二樓平常是它們在管的。」講到「它們」時,托盤輕輕地晃了下,恰似在附和涅澤爾的發言,「一樓就不用我說了吧?」

尾音方落,托盤穩穩地往少年飛去,有口不能言的王子此時連與巫師吵嘴也辦不到,霍金不悅地拿起餐具,而當他正要將食物送入口中時,某名巫師的聲音再次飄來:

「你想知道的就這些吧?還有什麼問題的話最好一次問完,否則我耐心有限。」涅澤爾右手撐著下巴,左手自然地放在幾秒前趴到他腿上的白龍背部,「還有,我剛剛說不能講話是騙你的,你真的是笨蛋耶,萵苣。」

「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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