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西瓜的書櫃

　　世界末日。

　　從遠處飄來的黑煙已瀰漫至足以影響視覺的程度，讓男孩的鏡片上蒙了層霧，模糊不清。陣陣燒焦味之中混雜著某種令人作嘔的氣味，大塊大塊的磚石自逐漸塌毀的建築物剝落，四面八方都傳出各種不詳的劇烈撞擊聲，令人迷失方向。再怎麼努力也聽不見其他活人的聲音，亦看不見其身影，就算覺得自己匆匆瞥見了什麼，往往也只是一場空。

　　湛藍的蒼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發生異變，那個東西，出現了。

　　當時的艾伯李斯特正站在圖書館二樓窗邊，天空與地面「之間」忽然被撕裂開來，觸目驚心的黑洞映入男孩的眼簾，深不見底的大洞彷彿觸手可及，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不禁呆愣半晌，整個世界好似也在這時停止運轉，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下一秒，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四起，世界重新轉動，他也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渦。

　　是渦。佛雷斯特希爾出現了渦。

　　佛雷斯特希爾，他的家鄉，出現了渦！

　　關於渦的常識與知識在黑髮男孩腦海裡一一閃過，不知不覺間，原本拿在手中的書本已全落到地面，他分不清是自己在顫抖還是地面在晃動，大腦近乎無法思考。他跑下樓，推開圖書館的大門，渦裡的東西好像還沒出來，但人群早已開始尖叫逃命。

　　眾人你推我擠，爭相往城門狂奔，但也有的人是逆流前行，試著往反方向找到自己的親朋好友，艾伯李斯特也是逆向前進的人之一。他推開往自己直衝而來顧不得看路的大人，被一些較強壯的人撞趔趄、眼鏡都差點掉了下來，但他仍是拼了命地繼續跑。

　　目睹渦誕生瞬間的艾伯李斯特死命地往那個方向跑，原因無他，渦的位置，佛雷斯特希爾的正中央，正是城主、也就是他父親的屋子！

　　可怕的渦剛好把大宅切成兩半，艾伯李斯特沒有多想，立刻就從破損的部份進到宅邸裡，越走越裡面，而屋裡的傭人跑得一個也不剩，後來濃煙開始竄入，火焰使他找不著生者與出口。

　　於是造就了現在這般情況。

　　「爸爸──媽媽──」

　　男孩在破敗的屋宅中徒勞無功地大喊，稚嫩的嗓音無法穿透牆壁，更別提傳入或許將死之人的耳中。

　　沒多久，煙便入侵他大張的口腔，他禁不住咳嗽，但仍是邊走邊失控地呼喚父母，企圖盼得他們的回應。

　　周圍環境的可見度越來越低，他不停重複著喊叫、咳嗽、用袖子擦拭眼鏡、繼續前進的動作，精神和身體都疲乏至極。突然，一個黑影闖入他的視野，艾伯李斯特怔了會兒，佇在原地停止動作。

　　煙霧之中，那身影模模糊糊，從矮小的身高揣測年紀是比艾伯李斯特更小的孩童，手上卻拿著遠高過身形的長條的棒狀物。而當身影逐漸清晰，艾伯李斯特就確定這絕對不是人──矮小的身材，卻有著老人的臉及拖地的鬍子，青灰色的乾燥皮膚上沾滿鮮血，深色衣袍同樣血跡斑斑，還有只有眼白的紅色眼眶。

　　黑髮男孩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那玩意兒十之八九就是從渦裡出來的怪物，從他的樣子判斷，說不定剛剛才殺了宅邸裡或許曾存的生還者。

　　很快地，他就發現怪物不只一隻，而且已經發現他的存在，正緩慢地朝他靠攏。艾伯李斯特逼不得已地退到了搖搖晃晃的梁柱邊，星火煙屑自頭頂飄落，方才都只見其煙的大火也冒了出來。

　　莫名地，步入這種絕望的境地後，他的頭腦反倒漸漸恢復正常，思路變得清楚許多。

　　有什麼方法能逃離這裡？哪邊是突破口？有可能打倒牠們嗎？數十數百個問題在艾伯李斯特的腦袋裡快速旋轉著，而這不過是一分鐘不到的時間，怪物們像是說好了不給他思考的機會，一下子敏捷起來！全提著木杖朝他衝去！

　　該死！──面對這番進攻，艾伯李斯特沒有閉上眼睛，而是瞪大雙目看著這一切。

　　怪物雖矮小，但跑起來的速度極快，根本不用一秒鐘，牠們就會──唰！

　　大量的紙牌從天而降，在艾伯李斯特身前形成一堵牆，將男孩給圈在裡面。原本被這一舉嚇了一跳的艾伯李斯特以為這是怪物特有的攻擊手段，卻透過張張撲克牌之間的縫隙驚覺那群矮人也是飽受驚嚇、開始攻擊飄在男孩身旁不停繞圈的紙牌牆壁，讓艾伯李斯特百思不得其解。

　　緊接著，聚集在此的矮人像是被什麼東西攻擊似地紛紛退避，艾伯李斯特定睛一看，便意識到那些往矮人射去的雪色物體全是一張又一張的撲克牌。

　　怎麼回事？

　　他抬頭，想就著紙牌發射的軌跡尋找救兵的蹤影，然而怪物的動作又讓他分了心，矮人們往某個與他相反的方位奔馳，那地方不知何時躍下一道褐色的身影，從外表來看，是個人。

　　有人。這一點讓艾伯李斯特稍稍感到安心，但褐髮青年接下來的舉動就讓他呆了，那一點都不像是人類可以辦到的事。

　　當矮人朝青年襲去，紛飛的紙牌同樣擋在青年的前方，所有的撲克牌都像是會思考似地，跟著青年的一舉一動作出回應，所有的矮人都亂了攻擊目標，而等牠們暈頭轉向之時又會被銳利的紅心A給狠捅一刀。褐髮青年就這樣悠然自得地處在亂了套到可說是在跳舞的矮人之間，看不出戰鬥應有的丁點緊迫，身上的深褐色燕尾符連條皺摺都沒有。

　　青年慢慢地退到艾伯李斯特身邊，在前者與後者並肩之時，他揚起被白手套包裹的左手，怪物們的喉嚨立刻全被尖銳的紙牌劃開，血色在空中飛濺，但牌面無論如何都是乾淨如雪。完成任務的撲克牌一一飛回青年手裡，包含艾伯李斯特身邊的在內，恍如返家的鳥兒一般，停駐在青年的掌心接著被妥善收起。

　　是演奏家，紙牌的演奏家。

　　艾伯李斯特瞪著對方右臉上的十字紋忖道，心裡只剩下這個想法。

　　褐髮青年整理完畢後，兩人對上視線，男還忍不住對著那雙綠瞳問道：「你是誰？」

　　「我是福爾圖娜馬戲團的魔術師、聖女之子的侍僧、還有……」魔術師單膝跪下好與艾伯李斯特平視，拉起那雙現在與之相比要小得多的手，漾出微笑，「屬於你的梅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