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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破蛋而出的驚喜

  這是一幢外表看上去僅有兩層樓的屋子,像是奶油般的物質覆蓋在由一片片夾心餅乾組成的尖頂屋簷上頭,視線再往下挪去,整幢房子的牆壁都似是杏仁瓦片,二樓的窗子緊閉,一樓則完全相反,每一扇半透明的彩色棒棒糖型圓窗都大大地敞開,而巧克力造型的正門則掛著寫有「糖果屋營業中」幾個大字的門牌。

  透過窗戶,可以清楚看見屋裡的樣貌──一排又一排的展示櫃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太妃糖、巧克力、馬卡龍、甚至還有蛋糕和冰淇淋……許許多多的孩子在屋裡玩鬧,有的和同伴一塊兒在正中央果凍做的軟墊上打滾、比較自己從家裡帶來的玩具;有的拉著父母的手,向他們索討一樣美味的甜品;還有的脫離了同伴和家長,直盯著某個展示櫃不停地流口水。

  最左側靠牆的位置有個櫃檯,它是用乳酪球堆疊而成,裡頭中坐著一名相貌俊美的青年,他的短髮以金黃色為基底,最頂端染上些許焦糖般的黑褐色,髮尾末梢則是蜂蜜般的黃褐色,看起來就像是布丁。男子金褐色的雙眸笑吟吟地盯著店裡的每個小孩。

  假日的下午時分,正是他這家糖果屋最熱鬧的時候。

  「老闆啊,」一名人身狼頭、將毛絨絨的身子藏在大紅色禮服中的婦女向金髮青年打了個招呼,她將手提包包放在櫃檯前用小圓餅當椅墊的高腳椅上,「今天又麻煩你啦,好在有你幫忙看著我家那小子我才能去參加同學會,那孩子沒惹什麼麻煩吧?」

  「沒有,奧里奇很乖呢。」糖果屋老闆由衷地說道,他的店廣受孩童喜愛,除了賣糖果之外,還有不少家長會在有需要時帶孩子來托育,「歡迎妳下次再帶他來店裡玩喔,沃爾夫太太。」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沒多久,狼太太就走到店裡的其他角落牽了頭穿連身牛仔褲的小狼過來,她和兒子說了幾句話,看了眼擺在櫃檯上的本月促銷商品,被分成六小格的精緻粉色禮盒中,有六顆顏色迥異的圓球,每顆球裹滿糖漿的外表在燈光下都反射出琉璃般的耀眼光彩。

  狼媽媽對著老闆說道:「那我今天就買一盒小盒的精靈糖球回去吧,三百二十元對吧?」

  「買大盒的嘛──」小狼搶先插嘴。

  「小盒的六入三百二十元,大盒的十二入只要六百元喔,不考慮一下嗎?」老闆順著小狼哀求的目光推銷自家的商品,「再加上奧里奇很可愛,如果買大盒的話我就免費多送一顆雪漿果。」

  狼媽媽笑道:「那買小盒的老闆你送不送啊?」

  「當然送。」老闆毫不猶豫地回答,對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小腦袋一笑,就見可愛的幼獸露出更加燦爛的笑容。

  「哎唷,老闆你真的太寵小孩啦,這樣我怎麼好意思嘛。」

  「哪裡,讓這些可愛的孩子露出微笑可是我的天職啊。」

  「那我買一盒小盒的精靈球,再買一包跳跳糖吧。」

  很快地,這對狼母子便提著剛結帳完畢的商品,離開糖果屋。

  接著,又有些成人拉著孩子的手、或著幼童拖著長輩前進,來到櫃檯前購買他們選定的商品,其中有不少是要帶在糖果屋待了一整天的小孩回家、以及想託人照顧孩子幾小時的熟客。

  隨著時間推移,店裡的人也陸續減少,到了晚上七點,天色全黑,從外面望進店裡已經看不見半個客人了,畢竟糖果屋總是在每晚八點準時打烊的,現在時間也近了。

  但外頭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此時,做為店主的金髮男子依舊坐在櫃檯後方,他低下頭來,對著某個方向說道:「暝暝,你該回家囉。已經是晚餐時間了耶。」

  「就說了不要那樣叫我啦!」躲在櫃檯後高腳椅下的小男孩探出頭來,他有著淡橙色的短髮和一雙炯炯有神的橘眼,「你就不能跟大家一樣叫我衛命暝嗎?」

  老闆一臉無辜地回應:「可是連名帶姓的叫感覺很疏遠啊,而且你爸爸媽媽都這樣叫你的嘛。」

  衛命暝沒有回答,繼續躲到高腳椅下面,不知道在擺弄什麼玩具,老闆繼續道:「嘿,我說你該回家了。」

  「你的店又還沒關,讓我再坐一下有什麼關係嘛。」衛命暝一如往常地耍賴,在對方說「你已經在這裡坐很久了」的時候打斷句子,抗議道:「我六點半之前都在跟其他人玩,是六點半之後才坐進來的,所以我真的只坐了一下下!」

  「這樣說是沒錯啦……」老闆低喃著,很快地從高腳椅上下來,彎腰看了背對著他的男孩一會兒,就打開櫃檯的抽屜,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似是放棄了勸說。

  當他將纖細的手放上純白的紙面,密密麻麻的表格立時顯露出來,上頭寫著每日賣出與贈送的各種項目和商品庫存,而所有標列數字的欄位正在不停跳動著,待一段時間後才停止,固定數目。金褐色的眼瞳將整張紙掃了一遍,接著青年將紙一彈,所有文字又全數消失,再次恢復為一張白紙。

  在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打算將紙放回抽屜時,就見小男孩不知何時已經從椅子底下鑽了出來,偷偷地盯著他瞧。

  「乖孩子,不要偷看我的帳目表。」

  「讓我看一下又沒關係,而且我才不是在看上面寫什麼,我是在研究魔法道具。」衛命暝理直氣壯地說。

  老闆將帳目表收進抽屜裡,「那讓你爸爸教你研究就好啦?」

  「我爸才不會教我,他只會叫我調藥丸跟調藥粉還有調藥水……」

  「因為你是衛家人呀,這就跟克斯門斯族得學做糖果一樣理所當然,」老闆用安慰的語氣說道,「而且學會調魔藥也不錯。」

  「無聊死了。」衛命暝抗議,爬到高腳椅上坐好,兩人各做各的事沉默了一陣子,直到五分鐘後,男孩才對正在將今日完售的商品補貨的男人喊道:「老闆,給我糖果──」

  青年拿出一根粉紅色的棒棒糖遞到男孩眼前,後者歡呼著接過,「所以說,就叫你回家吃晚餐嘛。」

 

  用八吋蛋糕做的時鐘懸在牆上,最外圍用來對應時間的蠟燭點燃了八根,表示現在已經是八點鐘,坐在櫃檯前的男孩剛好將跟他的臉一樣大的棒棒糖啃完,但他一點也沒有離開座位的意思。

  金髮青年又一次提醒道:「暝暝,你真的該回家囉。你爸爸今天怎麼還沒來找你啊?」

  「因為他跟我媽都去開會了。」衛命暝舔了舔塑膠棍上殘留的糖屑,「乾脆讓我在你家留宿吧,老闆,我可是能以一抵十的天才美少年喔,一定能幫你不少忙!」

  「這個嘛,事實上你的年紀還不能稱作少年,」老闆面帶微笑地指出這一點,一邊想著若真是青少年而非孩童,他也不會讓對方在店裡逗留這麼久,而後他無視男孩稚嫩臉蛋上的不滿,繼續說道:「雖然我是很想答應你,畢竟就算暝暝不是天才美少年,也是個可愛的小朋友嘛,誰會想拒絕可愛的小孩呢。」說著,他又遞給衛命暝一根棒棒糖,「不過呢,我想你爸爸不會希望你在外留宿的,你家裡也有人可以照顧你吧?」

  「什麼嘛──難道你忍心把我這樣一個好孩子趕出店門嗎──老闆──」

  接下來又是一連串的對話和死纏爛打,良久,約八點十五分,時鐘蛋糕上的第九根蠟燭都冒出了一指節,衛命暝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推開大門,踏到商店街上。

  這條街離橙髮男孩的家很近,街上燈火通明,還有好些店在營業中,男子也不擔心矮小的男孩獨自回家會發生什麼意外。

  在他將門上的招牌翻面,改為「休息中」之後,便走往一樓最底端的白巧克力門板,將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這扇門開啟後,跨過門檻能見到的分別是通往二樓和地下室的兩條階梯,樓梯口對面則有座洗手台,在他正準備邁向朝下延伸的樓梯時,忽然又聽見有人正用力敲糖果屋的前門。

  通常會直接這樣大力敲門的都是小孩子,店主也立刻轉身,回到店鋪的區域內。

  「老闆──老闆──欸,快開門啦──」

  聽聲音,顯然是才剛走不久的衛命暝,下一秒,淡橙色的腦袋就從窗戶探了出來,俐落地翻過窗子、跳進屋內,被呼喚的當事者十分無奈地說道:「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暝暝,不要老是從窗戶爬進來。還有,你是怎麼撬開它的?」

  「我也說很多次你不要那樣叫我。」衛命暝理直氣壯地應答,沒有回答男子的問題,而是指著大門說道,「剛剛叫你開門幹嘛都不理我啊。」

  男子順著男孩的手指往門板看去,後者實在太常用爬窗的方式進入店裡,就連平常營業時也老是如此,看衛命暝乖乖從門裡走進來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所以,他剛剛會喊著「開門」而不是「開窗」實在是件奇怪的事。男子如此腹誹著,一面準備將手握上門把,問道:「怎麼了嗎?為什麼不回家?」

  「你開門看看就知道了嘛。」

  糖果屋店主滿腹疑惑地推開門板,看橙髮男孩的神情,應該不是有什麼奇怪的陷阱在等著他──雖然衛命暝常常會胡搞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像是把家裡的電燈拆了改造成便攜式手電筒再跑來炫耀之類的,但從他們兩人分別到現在才不過幾分鐘,應該沒空讓這小子做些什麼吧?

  喀。門扉應聲開啟。

  男子推開店門,門外的商店街一如往常,在他的糖果屋對面的是一間燒烤店,此時就像每次的假日夜晚一樣大排長龍;在他右手邊的書店今日沒有簽書會或任何特殊活動,與燒烤店相比真是冷清得可以;而他左側的樂器行正傳出每個晚上都會演奏的例行曲目……其他的商家放眼望去也與平日無異,街上的行人多是正要去買東西吃或已經吃完飯準備回家的家庭,人行道上數株兩人高的大樹散發光芒充當路燈,一切的一切,幾乎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

  除了出現在他門口的那玩意兒。

  「這是什麼?」

  一顆高及胸口的黑色巨蛋擋在門口,漆黑油亮的外表與路樹的光芒相輝映,就算有人送包裹給他,他也沒看到任何可以標示收件人的信息、當然也沒有郵差要找他簽名。

  「就是不知道才叫你開門的嘛,」衛命暝溜到巨蛋旁邊,「我剛剛問其他店的老闆那是什麼,他們都說不知道,說反正在你家門口應該是你叫的貨吧,巧克力蛋之類的,可是我這幾天又沒看到你叫貨,你店裡也沒有長得像這個的東西啊。」

  金髮男子緘默,盯著這顆來路不明的蛋一會兒,最後下了個決定:「嗯,我想我應該在這裡看著它,暝暝你可以去幫我登記失物招領嗎?」

  「什麼?你要把這顆蛋送走?」衛命暝叫道,顯然非常不同意,「不行,那太無聊了吧!我反對!老闆你應該把它打開來看看是什麼呀!」

  「我想你爸爸媽媽應該教過你,不要亂撿地上的東西吧,暝暝?」青年低下頭對男孩說道,又抬頭看著那顆蛋,「如果你不幫忙的話,我只好先把這東西搬進店裡再自己去登記了。」

  他伸手觸碰蛋殼,光滑的表面簡直就像是保齡球,老闆蹲了下來,試著將整顆蛋從地上抱起,這出乎意料的容易,巨蛋的實際重量與他貌似沉重的外表完全不符,輕得好似一顆鵪鶉蛋。

  老闆輕而易舉地將這顆蛋給抱在懷裡,穿過店門時因為蛋的寬度遇到了一點阻礙,硬擠了一下總算是順利進入屋內,而衛命暝也理所當然地跟了進來,嘴裡還不停勸著「快把它打開啦,搞不好是有人送你的啊」之類的言詞。

  老闆將蛋放到果凍軟墊上,用手指輕輕敲了一下蛋殼,「我不認為有誰會送一顆蛋給……快趴下!」

  話都還沒說完,巨蛋就從他方才敲了一下的位置開始裂開──他發誓,他用的力道絕對連一粒普通的水果糖都敲不破──整顆蛋從內部散發出炫目的白熱光芒,雖然搞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糖果店老闆還是立刻將身旁的男孩給按到地板上,下一秒,整顆蛋就炸了開來!趴倒在地的兩人也避過了被四處亂飛的碎片砸得遍體鱗傷的危機。

  在碰撞聲平息後,他們倆才從地上坐了起來,毫髮無傷的衛命暝一臉興奮,糖果店老闆則是環顧四周,確認店裡防盜用的防護魔法有正常啟動,透明的障壁罩住每一個展示架和所有放有商品的位置,負責照明會自行發光的天花板也完好無缺,唯一有損傷的只有地板而已。

  「老闆,你看!」

  衛命暝走到碎裂得只剩底部的蛋殼前方,男子也湊了過去。

  在蛋裡的是兩個小孩。

  ──難道是有誰,打算提前送他聖誕禮物嗎?糖果屋老闆的腦中閃過這般荒謬的想法,並瞬間湧起了聯絡家人詢問的衝動,可是現在才八月,離聖誕節還遠得很,實在不太可能。更何況,就算他喜歡小孩子,可是有誰會把幼童裝在蛋裡送給他啊?

  蛋殼裡的兩個孩子閉著眼睛,他們是一對長相極為相似的男女,男孩翹得亂七八糟的黑髮及肩,女孩整齊的黑色長髮及腰、還戴著一副極厚的圓眼鏡,兩人的年紀看起來頂多比衛命暝大一點,可愛的臉蛋就算說是天使也不會有人懷疑,除了他們一身黑的衣物搭上天使這詞似乎不太對之外。

  總之,這下他真的該報警了。老闆對一臉好奇地看著蛋的橙髮男孩吩咐道:「暝暝,你能幫我找警衛過來嗎?」

  「欸,」衛命暝應聲時的神情就像是剛從各種天馬行空的想像中被拉回現實,他又看了眼只剩下底盤的巨蛋,不大甘願地應允:「好吧。可是你等一下要給我三根棒棒糖喔。」看眼前的情形,待在蛋裡的不是什麼無機物或動植物,而是兩個活生生的小孩,似乎真的該找人來處理才對,畢竟偶爾也會出現父母不小心把幼童遺忘在某樣交通工具上、差點掉到空間夾縫之類的新聞報導,搞不好這種巨蛋就是某種前所未見的開發中交通工具,此時就是那類的情形,他也就不堅持看好戲了。

  老闆一口答應衛命暝的要求,後者乖乖地走出店門。

  而就在糖果屋老闆站起身,打算先將滿地碎片清掃乾淨時,事情忽然又發生了變化。

  睡在蛋裡的男孩緩緩睜開雙眼,金髮青年和那雙黑紫色的眼眸對上視線。

  「你是誰?」

  男孩猝然問道,而老闆尚未回應,左右搖晃腦袋打量四周的男孩在看清了身處的環境後,臉色頓時由茫然變得驚訝,他有些不穩地站起身──老闆猜這是因為蛋殼是圓形、不好站立的緣故──而在男孩直起身子後,一張小臉遽然變色,他將雙手舉到眼前,又在自己的臉上胡亂抓著,緊接著他又急急忙忙地搖動身旁女孩的身子、喚了幾聲想將人叫醒卻徒勞無功,最後男孩抓狂似地一甩頭,跳出蛋殼外。

  「該死的──為什麼會變成這副鬼樣──這裡是哪裡?你是誰?」

  黑髮男孩對老闆大吼道,又重複了一次方才的問題。而身為店裡每天都有大量小孩出沒的糖果屋老闆,當然也看慣了脾氣暴躁的熊孩子,面對男孩莫名的怒氣,老闆的情緒完全不受影響,非常冷靜地溫言回應:「這裡是耶拉國米唐鎮的甜點專賣店『糖果屋』,我是糖果屋的老闆凱帝.黑林。」男孩聽見地名之後似乎理智了一點,老闆揚起專門用來哄小孩的微笑,問道:「那麼你又是誰?」

  男孩沒有回答,他追問道:「為什麼我們會在你店裡?」

  「幾分鐘前我在店門口發現這顆蛋,」凱帝指著蛋殼,「我也不知道你們打哪兒來的。」

  男孩煩躁地呢喃著「很好」之類的字詞,他低下頭來做出思索的模樣,凱帝則是打算繼續先前的話題:「你叫什麼名字?跟家人走散了嗎?」

  「我是漢賽爾,她是我妹妹葛麗特,我們──…喔,該死!我知道了!一定是森克搞的鬼!」

  男孩話說到一半突然大叫一聲,凱帝還沒問是怎麼回事,名為漢賽爾的男孩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肯定是這樣,沒錯,那王八蛋一定是因為我們欠繳了兩個禮拜的房租,所以才趁葛麗特做實驗的時候把我們扔出去,還下這種把人變小的詛咒……」

  「詛咒?」凱帝捕捉到某個不太對勁的詞。

  「廢話,當然是被詛咒,否則我怎麼可能變成這種十歲小鬼的樣子,我今年都十八歲了。」

  十八歲這三個字在凱帝的腦子裡重重迴響,十八歲,成年人,不是純真無邪可愛的小孩子,只小他兩歲,早已超出他的好球帶老遠,不是他需要包容的年紀。

  比起門外突然出現一顆蛋、這顆蛋還把他的店弄得一團糟、蛋裡孵出一對兄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眼前看來不過十歲的男孩居然已經是十八歲的青少年,對凱帝來說似乎才是更要命的事項。

  糖果屋老闆斂起笑容,開始思考等等該怎麼跟這小鬼索求清潔費,開什麼玩笑,小朋友把他的店弄得再髒他都不會介意,可是誰准一個沒禮貌的成年人到他家店裡砸蛋的?

  然而,當他再一次看向漢賽爾時,那張因為怒意而漲紅的稚嫩臉龐馬上就將各種索賠的念頭打消得一乾二淨,就算實際年齡有十八歲,這副外表依舊是孩童的模樣呀!要他對著這張超級可愛的男孩面容咄咄逼人地求償實在太困難了。

  「欸,」漢賽爾看向重重嘆了一口氣的凱帝,用那副生起氣來一點魄力也沒有的軟嫩童音問道:「你可以讓我們借住一晚嗎?我看我們今天是回不了家了。」

  「……當然可以。」凱帝糾結了短短的半分鐘便答應,噢,管他真實年齡有幾歲,面對這麼可愛的小孩他怎麼可能不心軟?看那張臉,這種時候要是再提醒自己這孩子其實是成年人就太煞風景了,還是把人當兒童來應對吧。

  調整好心態後,凱帝將笑容掛回臉上,對漢賽爾說道:「我剛剛有託人幫我叫商店街警衛了,要是你們遇上麻煩,或許可以幫上忙。」

  「什麼?警衛?不行,拒絕掉,我不要見警察。」已經走回蛋殼裡看著妹妹的漢賽爾厲聲說,使用著完全沒客人自覺的命令句,「發生這種意外,他們一定會把我們的身家調查得仔仔細細,連這顆蛋也不會放過,這可是葛麗特要在學期初發表的最新作品,怎麼可以現在提前公佈!」

  雖然凱帝對此不大贊同,但看男孩堅持的眼神,他還是答應了:「好吧……對了,你妹妹幾歲?」希望是如外表一般的十歲。

  「十七歲。」

  凱帝的妄想馬上被打破,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那孩子還沒成年。

  兩人話音方落,門外便傳來敲門聲,心知是衛命暝回來了,凱帝和漢賽爾知會一聲便走出店門外,他先是要高大的薑餅人警衛暫時別動,再把衛命暝叫到一邊,跟他交代了一下漢賽爾方才所說的事情,希望他暫時不要聲張以及等會兒能配合自己。認為這起事件非常有趣的衛命暝自是立馬答應,兩人跟薑餅人警衛唬弄了幾句就讓要順路回家的衛命暝把警衛請回原處。

  這番交談花了約十分鐘的時間,當凱帝回到屋內,就見漢賽爾又坐回蛋裡,看著沉睡的妹妹。

  注意到他進屋了,漢賽爾抬起頭來,對凱帝問道:「床在哪?」

  「……二樓。」面對這小鬼如此不客氣的態度,糖果屋老闆實在有些無言,對方到底有沒有現在是寄人籬下的意識?

  得到答案後的漢賽爾揹起了葛麗特,左右環視被他們搞得亂七八糟的店面一圈,確認眼前所見之處沒有樓梯或傳送陣之後,就自然而然地走往員工限定的門扉。凱帝跟在他背後,看著外表如此嬌小的男孩揹著女孩上樓的模樣,縱然漢賽爾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吃力的樣子,凱帝還是忍不住說道:「要幫忙嗎?」

  「開什麼玩笑!」漢賽爾立刻回過頭來怒吼,「我才不要讓我妹被別的男人碰。而且你看起來就一臉弱雞,到時候把她摔下去了怎麼辦啊!」

  ……後面那句話是多餘的,而且他明明很常抱小孩好嗎。凱帝默然。

  兩人走到木造樓梯的頂端,漢賽爾因為一片漆黑而止步,凱帝將右手貼到狀似杏仁瓦片的牆上,一道微弱的光芒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內從他的掌心傳遞至牆壁,而後三人頭頂的天花板隨之亮起,照亮下方鋪著酒紅色地毯的走廊。

  走廊左側有兩扇黑巧克力造型的門,凱帝推開了離他們最近的那一扇,並用與適才相同的方法開燈,「這棟房子裡只有一間臥室,床跟沙發都在這裡。」

  漢賽爾「嗯」了一聲,便準備踏步進入寢室,而他甫一轉身,視線一飄入房裡就瞪大了眼睛、連連往後退了數步,還差點害他背上的葛麗特撞到牆壁。

  金髮青年才正想問是怎麼回事,黑髮男孩便抬起頭來對著前者大喊:「搞什麼鬼啊!?你的房間為什麼全都是粉紅色!噁心死了!我原本以為你的名字已經夠娘了,結果房間居然更娘!」

  「……不好意思,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讓你這麼討厭真是抱歉吶。」凱帝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有條青筋在跳動。就算在心底一直提醒自己既然決定收留這對兄妹一晚,那勢必得將他們當成兒童來對待,但這種一點都不可愛的態度實在是令人火大,就算看著男孩的臉自我催眠也幾乎沒用。

  一大兩小的幾人站在敞開的房門前,面帶微笑的凱帝瞅著滿臉不悅的漢賽爾,顯然沒有先進門的意思,被盯了幾分鐘的漢賽爾嘴裡的抱怨聲愈變愈小,最後才老大不高興地踏入房中,凱帝跟著將房門帶上。

  整間寢室的格局非常大,約佔了二樓一半以上的空間,天花板和地板以及靠門的三面牆皆是粉紅色,鑲有窗戶的那面牆則是純白。一踏進門首先看見的是用棉花糖做成的長沙發,約能坐三個成年人,沙發前有一張白桌,對面則是靠著右側牆壁的矮櫃;矮櫃旁是沒有門板的門洞,可以看出是通往廚房之類的地方;左側牆上有一扇白巧克力狀的門;再往後走才是睡兩名成年人加一名少年也沒問題的特大號雙人床。床上和沙發上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布偶及絨毛娃娃。

  漢賽爾徑直走向床鋪,連問都不問房主一聲,就粗魯地把各種抱枕型布偶推到一邊,再小心翼翼地將妹妹放到床上,替她脫鞋脫眼鏡蓋好被子。

  「你幹嘛在床上放這麼多娃娃啊?有夠礙事的。」

  漢賽爾隨手抓起一隻人頭大的麋鹿布偶捏了兩下,凱帝把布偶從男孩手裡抽走,抱回原位。

  「我高興,而且它們很可愛。」跟小孩子一樣都軟綿綿的又治癒。

  漢賽爾嘖了聲,一屁股坐到床上,又問:「你有沒有吃的啊?」

  「草莓蛋糕可以嗎?」

  「隨便。」

  很快地,凱帝從廚房端出了一盤四吋蛋糕到沙發前的桌上,漢賽爾說了句「謝啦」就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凱帝在漢賽爾身邊坐了下來,提出疑問:「你們怎麼會在蛋裡?」

  「辣顆蛋四葛麗特的書七研啾……」漢賽爾口齒不清地邊咀嚼邊說,在好不容易嚥下一大口蛋糕後,才重新說道:「那顆蛋是葛麗特的暑期研究項目之一,反正是某種開發中的實驗道具啦。是做來幹嘛用的道具不告訴你。」

  凱帝點頭,又問:「那你們的蛋怎麼會在我的店門口?」

  「這我哪知道,」漢賽爾又切下一片蛋糕,「不過,我猜肯定是森克害的,他一定是因為我們欠交兩個禮拜的房租,不想繼續租房子給我們,所以就趁我們兩個在蛋裡的時候偷偷把我們丟掉,剛好丟到了你家店門口!沒錯,一定是這樣!」漢賽爾說到最後,語氣愈加氣憤,手裡的叉子還莫名地佈滿劈哩啪啦肉眼可見的電流,讓凱帝十分擔心他家餐具會遭到破壞。

  漢賽爾將整盤蛋糕吃到剩下三分之一說「這些留給葛麗特」就停了下來,凱帝繼續問:「所以你們住在這附近嗎?」假若真的是像丟垃圾那樣被丟到他家門外的,那麼,照常理推測應該離他家不遠吧?否則誰要扛著那麼醒目的蛋跑來跑去。

  「沒,我們家在水酉市。」

  「……那離米唐鎮有一段距離耶。」凱帝將一張面紙遞給漢賽爾,不禁忖道誰會帶著一顆巨蛋橫跨縣市啊?「那個房東會開傳送陣嗎?」

  漢賽爾接過面紙抹了抹嘴巴,用像看笨蛋的眼光睨了凱帝一眼,理所當然地說道:「哪可能?你以為一個普通的房東能力會有多強啊?」

  凱帝忽略那明顯鄙視的眼神,耐著性子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認為,那名房東能將你們兩個從水酉市丟到米唐鎮來?」

  「我哪知道,」漢賽爾完全不覺得自己有任何錯誤,「反正那傢伙討厭死了,所以一定是他的錯……對了,廁所在哪?」

  「浴室在那邊。」凱帝指著左邊牆壁上的巧克力門板,也不想和男孩繼續討論那般不合邏輯的推測,他站起身來,從矮櫃裡拿出了一口環保袋,「如果你要洗澡的話也行。我下去把蛋殼清一清再上來。」

  「欸──等一下!」聽他這麼一說,漢賽爾立刻搶過布袋,「我自己清!怎麼可以讓你碰葛麗特的東西啊!」

  語畢,男孩就一陣風似地跑下樓,凱帝有些無奈地跟在後頭,當他不疾不徐地走下樓,就見動作極快的漢賽爾已經將大部分的蛋殼碎片都給集中起來,正在把它們大把大把地掃進袋子裡,而他的動作看似粗暴,實際上卻一片蛋殼也沒有弄破,也沒被割傷手。

  既然漢賽爾之前都說了那種話,現在也不像需要幫忙的樣子,凱帝當然沒有再自找麻煩,他坐到櫃檯後方糖果店店長專屬的位置,等漢賽爾清理完畢才開口,此時那一大堆積成小山的碎片已經全被裝進了看似完全裝不下它們的袋子裡,而那口袋子自是完好無缺,沒有任何將被撐破的跡象:

  「你跟葛麗特感情真好呢。」

  「那當然,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漢賽爾驕傲地說,隨後拎起袋子、又抱起剩下那半完整的蛋殼,往二樓走去,「我要去洗澡上廁所了,這些東西我放在你房間裡,別給我亂碰。」

  「嗯。」到底誰才是房間的主人啊?

  漢賽爾走後,凱帝又環視了店面一圈,確定沒有任何遺漏的蛋殼。此時已將近九點,他看了看窗外,對面的燒烤店已經沒什麼人在排隊了,平常日的時候燒烤店三不五時會拿正餐來跟他交換糖果餅乾,但今天是假日,想必各種食材肯定是拿去烤都來不及,哪有剩的可以給人。

  凱帝直接拿了一樓櫃檯抽屜裡的各種點心當晚餐,吃完之後緩步上樓,沒有開啟適才被他關上的房門,而是走到了二樓的第二扇門前,打開之後裡頭就是廚房,從這裡也能走回他房間。

  他從廚房裡拿了一個透明玻璃罩,透過與臥室相連的門洞走回房間,將罩子蓋到漢賽爾早先沒吃完的草莓蛋糕上,確認食物的鮮度能夠保留並且不會變質。

  一走向床鋪,凱帝就見洗完澡的漢賽爾已經自動自發地躺到床上,依偎在葛麗特身邊睡著了。這副情景讓凱帝不由得放慢自己的步伐,他靜悄悄地走到床邊蹲下,確認兩人已然熟睡後,默默地在那兒看了好幾分鐘,面帶發自內心感到滿足的微笑。

  哎,去掉超級沒禮貌這點,這小子還是很可愛的嘛。充分被治癒到忘卻先前各種不快的凱帝,望著漢賽爾默想,此景依他的審美觀大概可以排上心中的前幾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男孩糟糕的睡姿佔了整張床過大的空間……幸好他的床夠大,再擠一下應該沒問題,他可不打算委屈自己睡沙發或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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