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西瓜的書櫃

　　他跟艾伯李斯特，到底是怎麼在一起的──被人這麼一問，梅倫一時間也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不知不覺間就在一起了……應該是吧？」梅倫有些不確定地回應新加入的里斯，趁對方繼續追問前，隨便找了個藉口就離開現場，省得因這類問題而心煩。

　　這種問題身為當事人的他不可能回答「不知道」，而要他撒他們是互相告白確認心意的謊言，平時能言善道的他在此時也有些心虛、沒法將這話給說出口──更何況，即使他真的這麼說，里斯要是哪根筋不對勁跑去艾伯李斯特面前亂講話，後果他可無法設想。

　　於是只好回以曖昧模糊的話語來塘塞，希望可以讓人閉嘴。

　　但他這麼說其實也不算錯。

　　他很早就愛上了艾伯李斯特，可是艾伯李斯特對他從喜歡轉變成愛的過程，他卻一直不是很清楚。

　　　×

　　從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開始，梅倫跟庫勒尼西就是跟在艾伯李斯特、阿奇波爾多後頭，一點一滴地慢慢學習這個世界的種種，特別是完全沒有過往、簡直像新生兒一樣的梅倫。

　　平時艾伯李斯特對他們自是關照有加，所以當在戰場上第一次對到古魯瓦爾多的時候，說沒嚇到是騙人的。

　　明明可以躲過的攻擊，黑髮男子卻因為屢次分神的緣故硬是捱了好幾下、沒幾回合就重傷退場。

　　當輪到梅倫上場，正要發動招式的當下，就因身後那人幾乎是本能反應地喊出「給我住手」而止步，一向不敢違抗艾伯李斯特的他，就在聖女之子的命令與帝國騎士的喝止間猶豫不決，完全搞不懂該不該打下手。

　　古魯瓦爾多……幾乎沒遇過的傢伙，應該是「敵人」沒錯吧？

　　相處得久了，梅倫對艾伯李斯特的情感，也漸漸地由對照顧自己的前輩的依戀，轉為另一種更深刻、更無法割捨的感情。

　　所以，跟庫勒尼西一同被阿奇波爾多帶出門時、聽他閒聊瞎扯著艾伯李斯特應該已經死會的八卦，梅倫的心情說是盪到谷底也不為過，然而表面上理當不可能表現出來。

　　「阿奇叔，我只是問古魯瓦爾多到底是誰而已，跟艾伯有什麼關係？」褐髮青年睜著茵綠的眸子，心裡十之八九已有個底。

　　「這還用問，那個黑王子……啊、差點忘了，你跟尼西沒見過我們家的古魯瓦爾多吧？」阿奇波爾多說道，在他面前的庫勒尼西和梅倫也齊聲回答沒見過，「這也難怪，畢竟艾伯李斯特把他保護得太好了。他跟艾伯李斯特都住在三樓，沒事的時候不會下來，晚餐的時候艾伯李斯特不是都吃很快嗎？那也是要幫古魯瓦爾多把飯菜送上去，還有，每次打完任務的時候，那些變成碎片的怪物，艾伯李斯特不是都拿走了？那不是他自己要用，全是送給那位王子殿下的。」

　　而後庫勒尼西跟阿奇波爾多又聊了別的話題，但梅倫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事後，當古魯瓦爾多恢復第一次記憶的碎片蒐齊，更證明阿奇波爾多所言並非空穴來風。

　　艾伯李斯特心情明顯地較以往愉悅，相對的，梅倫壓根就是鬱鬱寡歡一詞的經典範例，再加上那時又有新加入、整天只會和他吵架的羅索，幾乎每一天都令他無比煩躁。

　　艾伯李斯特從未明言，可他對古魯瓦爾多的重視不言而喻。

　　要是梅倫想繼續跟艾伯李斯特待在同一個隊伍裡，就非得要忍受古魯瓦爾多不可──其實古魯瓦爾多不是什麼惹人厭的惡劣性格，可是艾伯李斯特對待古魯瓦爾多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態度，令他打從心底不想看見這名灰髮男子。

　　結果就是耽溺在情緒低落的死沼中，硬要黏著艾伯李斯特出門、而後對戰屢屢失常的無限循環，自己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那個時候艾伯李斯特還是對他很好沒錯，梅倫可以肯定艾伯李斯特對他或多或少也有好感，說不定含有一點喜歡的成份，但他很清楚，那不是愛。

　　不是他所希冀的情感。

　　和現在這種夢寐以求的關係截然不同。

　　　×

　　一面思忖著從前，梅倫邁步上了二樓，踏入建於庫勒尼西房間隔壁的藏書室。

　　原本他以為，自己一輩子就只能滿足於艾伯李斯特起碼對他還有好感、最少對戰受傷還能引來關心這種心態。

　　會改變成現在這樣，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艾伯李斯特和古魯瓦爾多慢慢疏遠。

　　　×

　　恢復記憶似乎是個契機，記憶愈完整、與過往的差距也愈大，雖是毫釐之差的緩慢轉變，但時間久了差異是非常明顯的，艾伯李斯特當然也不會忽略這點。

　　說實話，對於這種現象，梅倫沒來由地感到害怕。

　　他對古魯瓦爾多沒有一絲情感、其餘人的死活他也不在乎，只是，對某一天艾伯李斯特跟庫勒尼西、可能會變成令他陌生的存在這件事，光想到就讓梅倫覺得恐怖。

　　當古魯瓦爾多第二次恢復記憶後，縱然不至於用到性格大變一詞，但就是讓人清楚地知道他「不一樣」了。

　　而要你細說那之間的差別，卻又很難講得明白，就像兩人中間忽然矗了道透明的玻璃牆，看不到、卻又在你要往前進時，結結實實地感受到它的存在，阻擋兩者來往的道路，即使離得再近，也摸不到、碰不著。

　　艾伯李斯特就這麼被擋在玻璃牆外。

　　在古魯瓦爾多二次拾回記憶不久後的某一天，梅倫進藏書室尋找聖女之子交代的書籍，就見艾伯李斯特趴在窗邊的桌子睡著了，他理所當然地湊了過去，隨後猶豫著該不該將人喚醒。

　　而在梅倫拿不定主意的同時，艾伯李斯特便反射性地握住了他的手，力道大得讓梅倫忍不住低喊出聲，艾伯李斯特才轉醒過來。

　　「梅倫…怎麼了嗎？」剛睡醒的金眸仍有些渙散，隱藏在鏡片後的雙目讓人無法由眼神辨別情緒。

　　「只是在想要不要叫醒你而已，」梅倫瞄了下自己被握得有些發紅的手腕，「艾伯，在忙什麼？」

　　「……隆茲布魯……」

　　「唔？」

　　「他是隆茲布魯的王子。」

　　僅這一句話，梅倫就理解了艾伯李斯特想表達的意思。

　　雖說他沒有和夥伴在同樣的生前世界生活過，但從庫勒尼西介紹給他的書裡，也吸收了不少資訊。綠眸掃向桌面，艾伯李斯特方才閱讀的便是關於隆茲布魯的書籍沒錯。

　　所謂的「王子」在他們這裡僅此一人。

　　而艾伯李斯特生前身為古朗德利尼亞帝國的騎士，自然不會不曉得，隆茲布魯王國與帝國是敵對關係。

　　瞬間的靜默籠罩室內，片刻，梅倫才開口、說出藏於心底一直想傾訴的話語：「或許我沒有真正活過，所以不懂艾伯你們對於記憶的執著是怎麼回事。

　　「不過我可以保證……不管其他人恢復記憶之後變得如何，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他承認自己這樣趁虛而入很卑鄙，但此時此刻梅倫根本顧不了那麼多，何況在感情的道路上，原本就沒有所謂的「公平競爭」這回事。

　　沒有與生前世界共同的回憶是他最大的劣勢，可同時也是優勢，因為這點，他絕對不會背叛艾伯李斯特，能夠取得愛人百分之百的信任。

　　反正沒有人阻礙的話，相處久了，他和艾伯李斯特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後來也證實梅倫料得沒錯。

　　少了古魯瓦爾多這個情敵，想方設法令艾伯李斯特將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也變得容易得多。

　　只是不知是否為他的錯覺，古魯瓦爾多似乎是故意的，因為在藏書室的隔天，灰髮青年給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他沒事了？那就交給你了」這種很像託付的台詞。

　　看起來也不像古魯瓦爾多把艾伯李斯特甩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與他無關，在梅倫心中，只要艾伯李斯特現在是屬於他的、那就夠了，前因後果根本不重要。

　　但還是隱約地感到不安，唯恐終有一日會失去這一切。

　　　×

　　來到靠窗的位置，梅倫順利地尋得心中所想之人，他無聲無息地走到黑髮男子身後，雙臂環過那人的肩膀、把頭埋在對方的頸窩中。

　　艾伯李斯特彷彿早已習慣似地，僅是輕撫了下青年的褐髮，沒有作聲。

　　「艾伯，」

　　低喃著心上人的名，梅倫難得提出沒什麼意義的無理要求：「如果我想聽你說我愛你，你會說嗎？」

　　「我愛你。」

　　「……你的語氣也太敷衍了吧……」早知有極高的機率會如此，梅倫依然忍不住輕嘆，算了、不這樣就不是艾伯了。

　　艾伯李斯特不是會特意講甜言蜜語的那種人（這同時也表示梅倫並非他利用的對象，所以無需花顏巧語誘騙）梅倫平常也不會要他說，畢竟肢體表現就已經很夠了，如今提出這種請求，在艾伯李斯特的眼裡看來，自家情人根本是自討苦吃、他也沒積極配合的興致，想跟他討賞的話，索吻還比較實際。

　　「怎麼了？」

　　「沒有，只是想聽你說說看而已。」梅倫低著頭回道，他總不能老實回「現在想想，我完全不知道你到底哪裡喜歡我」這種疑似分手宣言、搞不好還會被雷擊的答案吧。

　　依艾伯李斯特的觀察力之強，自然察覺得出梅倫此刻的心神不寧，「梅倫，我可不記得有做什麼需要被你質疑的事？」

　　「就說了沒事嘛……是我自己的問題。」

　　梅倫一樣站在他身後低垂著頭、沒有要抬首的意思，坐在椅子上的艾伯李斯特乾脆轉過身去，強迫他面對自己，厲聲道：

　　「我再問一次，怎麼了？回答我的問題。」

　　百般無奈之下，褐髮青年也只得從實招來：「艾伯，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不准敷衍我，這是剛剛荔…里斯問的──我們為什麼會在一起？」

　　「不知道。」

　　「……」面對如此直白、連裝模作樣都不屑的答覆，梅倫無言了。

　　就說了不要敷衍他呀！現在是怎樣？難道他終於等到這一天，艾伯李斯特打算坦承地告訴他，發現自己跟一個任性的小鬼湊成對實在太沒前途了，決定回去找舊愛黑王子，說不准還能跨國聯姻、兩國合作統一世界之類的？

　　見梅倫一副絕望的模樣，艾伯李斯特先是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隨後才勾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道：

　　「你是有目的才接近我的？」

　　「不是。」

　　「你喜歡我有什麼冠冕堂皇的原因？」

　　「沒有。」

　　「我愛你、想跟你在一起，這種事還需要理由？」艾伯李斯特以天經地義的口吻說道，「無論如何，我現在愛的是你，明白嗎？」

　　梅倫點頭，「『現在』愛的是我，那『以後』呢？」

　　沒有什麼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允諾，艾伯李斯特僅回了正常人聽了估計都會吐血的話語：「這要看你的表現如何。」

　　「放心吧，就算艾伯你不要我，我也會對你死纏爛打到別人想追你都不敢追的，不必考慮下一個對象出現的可能性。」

　　「既然你自己都知道答案，還問我做什麼。」

2012-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