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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身份不明的訪客

  那幅畫雖是用廉價蠟筆所繪,但畫技丁點也不顯得粗糙,反倒精細地教人咋舌,畫面中一尊二頭身雪人立於落葉遍地的深山中,它臉上掛著與孤寂的環境一點也不搭的笑容。

  「我的雪人?」

  亞毅言呆愣當場,作為一名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他從來沒試過堆雪人這種娛樂、也沒去過其他會下雪的國家,何來「他的」雪人一說?

  亞毅賢用力地點頭,開始解釋事情發生的經過:「我那時候在客廳看電視,結果雪人先生就跑到窗戶旁邊,我發現他之後,想說先看他在做什麼,再決定要不要叫哥哥。」亞毅賢抬頭觀察亞毅言的反應,確定對方沒有要罵他的打算,才繼續道:「結果呀,雪人先生就把手貼到窗戶上去了!我那時候猜他是要從窗戶進來,沒想到他居然開始在那些霧霧的地方畫畫,畫了一扇打開的門,我猜是要我放他進來,我就把他帶進來囉。」

  接著,亞毅賢又用小手指了指塗鴉本,「我問他是誰,雪人先生就畫了這個給我。」

  「那為什麼是『我的』?」亞毅言仍是不解。

  「他一開始想去哥哥的房間呀,我問他是不是來找哥哥的,他點頭,我要他先跟我待在一起。」

  聽完事情始末的亞毅言,這才正眼看向那名青年──姑且就稱他為「雪人」吧,一天內不停受到這種超出心臟負荷範圍的刺激,亞毅言實在是疲憊無比,看了那雪人兩眼就逃避現實般地開始清潔地板,並深深覺得自己會折壽。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名雪人居然站在他附近,直盯著他、一副想幫忙的模樣。

  再怎麼說也不能讓這種怪胎接手自己家的家事,現在就該把這傢伙趕出去才對!可是亞毅言實在是沒那個膽,於是只得一面害怕地看著將手伸向他的青年,一面在內心天人交戰,他從沒這麼想念過父母!

  亞毅言戰戰兢兢地瞪著那隻枯槁如枝的手,最後還是旁邊的亞毅賢高喊「雪人先生,那就麻煩你幫忙洗抹布了喔」擅自將亞毅言手中的抹布遞給青年,亞毅言才如釋重負地開始處理那堆瓷碗碎片。

  在兩人都將工作做好後,亞毅言深呼吸了幾次,才能鼓起勇氣無視雪人──任何小說或漫畫都說過,將背對著敵人是不智的行為──開始重新弄起了一人份外加用來分食的小碗的泡麵,腦子裡千頭萬緒,這傢伙接近他到底是有什麼目的?不會等會兒就突然發難、讓他們兄弟倆人頭落地吧?雖然剛剛才想著別把事情鬧大,可是事到如今該不該報警?但是警察看到這種狀況到底會怎麼說?搞不好還會以為雪人是在玩cosplay……慢著!他怎麼沒想到這個可能性!搞不好雪人就是個在山裡外拍的啞巴coser,迷了路才到他家來求救罷了!

  想到唯一合理的答案,亞毅言不免精神一振,總算能讓自己好好面對這一切了!當然,他自主忽略了雪人在他跟弟弟眼前活生生消失的異象。

  在想通(或者該說自我催眠)之後,亞毅言就算沒到心曠神怡的地步心情也好了不少,他將大小碗泡麵放上客廳的矮桌,遞給弟弟一支叉子,自己也拿筷子吸起麵條。吃晚餐都要拿電視節目當配菜的弟弟迅速打開電視,今天爸媽不在,誰也不會把他的卡通頻道轉成無聊透頂的新聞台。

  雪人好奇地望著他們二人,縱使因為嘴巴被縫而無法做出太豐富的表情,但他的眼神的確是好奇無誤。雪人先前和亞毅賢相處時已經曉得電視為何物,然而他似乎從未見過泡麵這種食物,亞毅言被盯得頗不自在,亞毅賢則是眨著大眼回望、更把小碗捧到雪人面前。

  「雪人先生,你要吃嗎?」

  「他不是表明了不能吃?」亞毅言睨向天真的弟弟,「連嘴巴都打不開,怎麼吃啊?」

  亞毅賢失望地用叉子胡亂將麵扒進嘴裡,雪人僅是瞇著眼、似是想露出溫和的笑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頭以示安慰。

  見他這舉動,亞毅言怕得要死,幸好雪人顯然不打算把亞毅賢一掌拍到地底、或把弟弟的脖子扭斷──亞毅言也不曉得這傢伙有沒有那種能耐,但在他的想像中,這種事彷彿隨時都會發生──那只是個普通的摸摸頭。

  而接下來,雪人都沒再觸碰到他們任何一人,直到卡通進了廣告,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乎不會對兄弟倆造成任何危害,亞毅言才稍稍放下心來。

  麵吃到一半,家用電話突然響起,白衣青年抬起頭望向離他最近的電話,而亞毅言則是立刻放下泡麵碗、用最快的速度拿起話筒:「喂?」最好不要是補習班推銷!

  此時的亞毅賢看看電視又看看雪人,似乎是在思考哪一個比較有趣,隨後哥哥爆出的大吼就嚇了他一跳:「一個禮拜?!你們要在外公那裡住一個禮拜?」這句話幾乎顫抖著,但話筒彼端的母親顯然是將此誤會成兒子對長輩的擔心,因為亞毅言的表情又平靜了下來,說道:「喔,好,我知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沒事啦……嗯……好啦,我會看著毅賢那小鬼……拜託,我已經成年了好嗎?那就這樣,幫我跟外公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喔。掰掰。」

  喀。話筒掛回原位。

  他還是不敢跟爸媽說家中有一位不速之客。

  亞毅言又一次地看向雪人,已經懂事的他當然懂得哄父母安心,讓他們別在照顧外公外婆的時候還得分神來管教兩個兒子,但亞毅言掛斷電話時,清楚明瞭他才是最害怕的那個人。家裡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就算他硬找了藉口解釋那身奇異的打扮,但內心深處自己不可能騙過自己,雪人目前看來無害,但誰知道這人的真面目是黑是白呢?

  晚餐時亞毅言盯著電視不發一語,亞毅賢則興致高昂地用叉子對螢幕裡活躍的人物比手畫腳,和雪人解釋劇情內容和他最喜歡哪幾個角色。

  吃飽喝足後,他們不得不面對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咦?雪人先生不就要跟我們住嗎?」亞毅賢在聽了亞毅言說的話後瞪大了眼,「哥哥,你不會要把雪人先生丟出去吧?外面那麼冷耶!」

  「你是不是忘了他之前還開著冰箱想吹冷氣?」

  亞毅言無奈,亞毅賢仰望比兄長還高的雪人,「對喔,所以雪人先生喜歡冷的地方嗎?」

  青年點頭回答男孩的問題,亞毅言又接著問:「你有家嗎?……你總有地方可以回去才對?」

  雪人偏著頭,似是在消化這個問句,接著拿起被亞毅賢棄置一旁的塗鴉本及蠟筆,非常快速地畫了起來,遞給亞毅言──場景是他們初次見面的那座山。

  「呃,你……自己回得去嗎?」現在月亮都出來了,誰會跑到山裡去啊?亞毅言忖道,何況他還有個學齡前的弟弟要顧,根本沒法在這種時間點上山去。然而,即便有空,亞毅言也不願跟個來路不明的傢伙獨處,在深山裡自己要被毀屍滅跡實在太容易了。

  青年盯著他,亞毅言解讀不出他想表達的意思,大概是無法或不願吧?

  然而,青年好似也懂得自己的態度令人為難,於是拿起塗鴉本又畫了起來,這次他畫了一頁又一頁,蒼白的手先是指著一幅夜晚的示意圖,又指了指他本身,翻頁,是一尊雪人走出去的模樣,再翻頁,白晝的亞家住宅,最後一頁,雪人進屋。

  「這個意思是──」亞毅言不大肯定地說道,期間亞毅賢都盯著圖片發出意謂不明的讚嘆,「你晚上出去,白天再回來找我們?」

  雪人點頭,亞毅言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或者該說,他也沒有足夠的膽量去反對一名非人的意見、光是與其溝通對他而言就夠費力了,最終也只得同意。

 

   ×

 

  市立圖書館內,穿著土黃色厚外套的少年正在二樓的圖書區,緊張地把一本又一本可能讓他有所收穫的書籍扔到包包裡,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從頭白到腳並用大衣領口遮住嘴巴的男子。後者怪異的打扮理所當然引起人們的側目,但亞毅言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早上一起床,亞毅言就瞪著已經坐在他家客廳的雪人想了很久,他完全不想帶這傢伙去公共場合,可是現在父母未歸,他更不可能把弟弟扔在家裡棄之不顧那麼長一段時間,即使亞毅賢似乎相信這尊雪人毫無惡意,但亞毅言可不這麼想,他腦子裡不停閃過種種念頭,若是這人趁他不在把弟弟燉來吃了或埋了,亦或打劫財物,甚至帶同伴闖進他家佔地為王,那他該如何向離家的雙親交代?

  亞毅言要弟弟乖乖待在一樓的兒童書區,命令亞毅賢絕對不准亂跑──他觀察過自動門,確定除非有大人幫忙,否則以三歲男孩的身高壓根無法使其開啟──之後就無視一臉不想看書的弟弟,領著跟在他後面的雪人上到了二樓,也就是現在這裡,在奇幻書區進行搜索。

  「你……」當少年把書拿起來又放回去時,身後的青年都緊盯著他看,最後他實在有點受不了彼此這麼近的距離,才轉身說道:「你可以去找你想看的書。」雖然從這傢伙不會寫字看來,應當是不懂得人類的文字。

  雪人點點頭,隨後走往其他書櫃,亞毅言才舒了口氣。

  亞毅言用手撫過一個個書背,仔細看上頭的書名,舉凡什麼《世界經典民間故事》、《妖怪故事集》、《歷史與傳說》、《恐怖物語》……等等,只要看起來有可能和現狀扯得上邊的,他全都從架子上拿了下來。

  一張個人借書證最多可以借十本書,家庭借書證則是二十本,他把自己跟父母的個人證還有亞家的家庭借書證全帶來了,所以總共能借到五十本之多。雖然不曉得能不能全部看完,但總之,先借就是了。

  突然,在亞毅言盯著手上的《奇幻百科全書》時,感到有人點了他的肩膀一下,嚇了他一大跳,才緩緩地轉過頭。

  一張藝術家的大臉出現在他眼前。

  雪人正拿著一本應該是西洋藝術史或設計史那類的書籍,站在他後面,亞毅言猶豫了半天才伸出手,接過那本書:「你、你要借這個嗎?」他一面將厚重的書本打開來翻閱,一面問道。這本書裡幾乎都是圖畫及照片,就算不識字也能看懂。

  雪人點了點頭,亞毅言乖乖地將書塞進米色的後背包裡,感覺它變得更加沉重。

  一個半小時後,當真湊滿了五十本書的亞毅言總算離開圖書館二樓,背包裡有一半以上是設定集和大百科一類的書,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走在後頭的白衣男望著腰都彎了的少年,像是在想些什麼,亞毅言實在很怕這傢伙不知道會不會無聲無息地將他推下樓,才下了兩級階梯,就示意雪人先走,自己才慢吞吞地走下樓梯。

  「哥哥,你好慢喔!」

  一下樓,亞毅言就聽見弟弟無視於圖書館的規矩從遠方傳來的大叫,男孩身旁還有一群小孩子以及一位拿著故事書的年輕人,顯然是今天正好有圖書館的說故事活動。

  亞毅賢很快地小跑步到了哥哥身旁,指著被孩子們圍在中央的說書人問道:「他們等等要去麥當當耶,我也要一起去。」

  「你說誰要去麥當當?」亞毅言一邊把整袋的書交到櫃檯辦理借閱手續,一邊低頭看著弟弟,亞毅賢很快地說:

  「就是那個說故事的大姐姐和那些小孩子嘛。他們是綠……綠……反正就是什麼綠綠幼稚園的!」亞毅賢也不管那群小朋友的年紀不是和他相當就是比他大,仍是以小孩子稱呼他們,而且他顯然想不起這群幼童到底是哪所學校的學生,但這並不妨礙他說下去:「我聽阿啾說,他們是來圖書館玩的,等一下要去麥當當吃午餐。他們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玩耶!好好喔!」

  想來這是群在校外教學的幼稚園生吧?亞毅言將剛才刷過條碼的書本又一一放回背包,「阿啾是誰?」

  「我剛剛交的朋友。」亞毅賢再次指著其中一個小孩,但孩子們全都混在一起,正把極重的包包放在椅子上的亞毅言根本看不出是指了哪一個,「我要跟他們一起去玩啦!我要去,我要去!雪人先生也想去的對不對?」

  被點名的雪人看了亞毅賢一眼,沒有做任何表示,亞毅言則是想了想,雖說他本來打算馬上回家,但這時間也差不多該吃午飯了,家裡的泡麵也沒剩幾包,再說速食店又沒多遠,還是答應了亞毅賢的要求。

  當他一說好,亞毅賢立刻就飛奔回那群小孩的身邊,完全融入他們成了那之中的一份子。亞毅言要雪人待在原地,也禮貌性地去和那位綁著馬尾的年輕女老師打了聲招呼,多謝她幫忙照料自己的弟弟,並且從談話中旁敲側擊確認他們並非什麼騙小孩的誘拐集團──請原諒亞毅言的被害妄想症,他就是這種人──在對方表明可以順便帶亞毅賢一塊兒吃午餐時,更慎重地要了幼稚園老師的電話(當然是寫紙條,他是不會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交給對方的),免得到時找不到弟弟。

  接著,幼稚園的孩童就排好隊伍走出圖書館大門,亞毅賢走在最尾端。

  亞毅言看著弟弟的背影不禁輕嘆了口氣,當小孩就是好,整天都開開心心的沒煩惱……不對,他怎麼記得自己小時候也跟現在差不多?都是會被人說杞人憂天的類型。

  正準備走回還放著包包的座椅時,少年心中忽然閃過一個想法──這個雪人認得回家的路嗎?如果把他丟在這裡,自己再帶著亞毅賢搭車回家,那不就能甩脫他了?

  想歸想,亞毅言仍舊沒有付諸實行,而是老老實實地走到了雪人所站的地方,因為在那同時又有另一個念頭竄進他腦中:這傢伙可是能獨自從隔壁縣的山上跑到他家來,從他家到市區的一點路途算什麼?肯定會被追上,到時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亞毅言看了眼還在圖書館門口等待過馬路的隊伍,又望向比他高了一點的雪人,「呃,」少年對著雪人欲言又止,和這名青年說話時,他總有在自言自語的錯覺,因為完全不曉得對方是不是真的能聽懂他所說的,他昨天試著問出這人究竟是什麼生物,但對方僅是看著他、沒有任何回應,他被盯得毛骨悚然後就打消了問話的念頭。

  「你……我們、我們要去吃東西的地方,唔呃,我知道你不用進食,可是不能放你一個人在──你你你!」

  話講到一半,雪人的手忽然向他伸來,亞毅言嚇得立刻住口,猜想自己是不是說了什麼惹惱人的話,才發覺那雙手是朝向他已經握著揹帶的後背包,亞毅言呆了下,遲疑地將包包往前遞,雪人立刻就攬了過去,而後在亞毅言呆愣的目光下揹起包包邁向圖書館的出口。

  「……謝、謝謝……」

  原來他是想幫忙啊──亞毅言看著雪人高出他半顆頭的背影,怔愣著想起昨晚這人自願幫他清掃的事。

  在他們踏出館外時,幼稚園生已經跑遠了,但還在可見的範圍內,亞毅言也曉得通往速食店的路要怎麼走,倒還無所謂,麻煩的是這位不懂人類規矩的雪人,讓亞毅言在路上差點直接嚇出心臟病來!

  在經過第一條馬路時,青年沒看紅綠燈就打算直接闖過去(亞毅言認為他根本不曉得交通號誌的涵義,他們今天來圖書館時幸運地一路綠燈),所幸亞毅言及時拉住他的手臂,但青年在看了看亞毅言又看了看車道後,竟揚起另一隻空著的左手,亞毅言瞥見有疑似冰晶的東西從青年手中出現──「不不不!不行!不可以!」

  縱然他完全不曉得那代表什麼意思,可是感覺實在太不妙了,亞毅言索性將雪人的兩隻手都抓住,極度的低溫透過雙手傳遞至肌膚,讓人不由得一顫,「現在對面是紅燈,所以不能走。」他指著對街紅綠燈停止不動的紅色小人,「綠燈才能走,而且要走斑馬線,就是那些白色格子,你懂嗎?」

  雪人也不曉得有沒有在聽緊張得半死的亞毅言說話,盯著亞毅言握住他的手一陣子,伸手反握。

  亞毅言又是一呆,他深深覺得,自己再被這麼刺激下去,大腦總有一天會停擺。

  「你要我拉著走嗎?這、這樣也行,我動的時候你再動喔。」

  牽著對方的手,讓亞毅言走起來幾乎不自在到要同手同腳,雪人的體溫簡直比冷血動物還低,他覺得他觸摸的彷彿不是人的手心,而是枯樹枝。

  在好不容易等到綠燈、跨過馬路後,才在騎樓底下走沒幾步,問題又來了!

  雪人停在一間因為季節不對而導致鮮少人光顧的冰店前,對玻璃櫃裡頭做的假食品露出擁有高度興趣的眼神,亞毅言乾脆抽了櫃檯上擺著的傳單,將五花八門的各式冰品照片攤在雪人眼下,無奈地說:「你想要什麼就指吧。」他可不想因為這人吃不了冰發脾氣而惹出大麻煩。

  雪人聽話地用食指在其中一張圖片上敲了兩下。

  「飲料?紅茶嗎?」亞毅言這麼問,雪人又敲了一下似是在強調什麼,「冰塊?你只想要冰塊?」亞毅言也將手放到圖片中紅茶杯底的碎冰上,雪人點頭。

  亞毅言掙扎了幾秒,才走向櫃檯,「不好意思,請問你們這邊能單買冰塊嗎?」

  他覺得這實在是很詭異的行為,幸好顧店的阿姨沒多問就免費送給他一大袋,亞毅言塞給雪人後,被後者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離奇的是,冰塊並沒有任何融化的跡象。

 

  等他們走走停停地抵達速食店,已經過了快十分鐘,亞毅言在二樓的遊樂區找到玩得不亦樂乎的亞毅賢,確認他已經吃過其他小孩分享的午餐、一點也不餓後,就帶著雪人挑了角落的位子坐好。

  雪人坐到靠牆的位置,把那袋冰拿出來放在桌上,當作枕頭一般地趴了上去。亞毅言則到樓下去點餐,幾分鐘後才上樓來,坐到雪人的對面。

  原本閉著眼睛的青年在察覺有人接近時睜開雙目,然後直盯著他不放。從初次見面時,這個人就是這副模樣,亞毅言老覺得被那道毫不掩飾的視線弄得很不自在,雖說他也沒有什麼自己是被盯上的獵物的感受,可是一舉一動都被人注視,無論如何都很奇怪。

  他打開玉米濃湯的蓋子,熱騰騰的蒸氣一下冒了出來,橫亙在兩人之間,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熱氣的緣故,雪人又再次閉上眼。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又再胡思亂想,亞毅言將視線轉向還在遊戲區的弟弟,就見亞毅賢正跟排好隊的幼稚園小朋友們揮手道別,待他們走遠了,也沒有要來找兄長的意思,而是又鑽進遊樂區裡,一個人開開心心地霸佔整個遊樂設施。

  蒸氣在這段時間散去,雪人的視線又轉回亞毅言身上,後者亦注意到了這一點,他故作從容地喝起湯來,可臉色實在不自然的要命。

  這怪物一直盯著他到底想幹嘛?難不成在想哪個部位比較好吃、或思考要怎麼殺死他嗎?湯喝了幾口,亞毅言將其放下,因為雪人佔了半張桌子,使得湯不管怎麼放都離雪人非常近。亞毅言撕開麥香雞堡的包裝紙,一邊進食一邊用眼角瞥了雪人一眼。不,要是想殺害他的話,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在山上那麼做了吧?直到此時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點。

  說起來,這個「雪人」到底為什麼會下山來找他呢……

  亞毅言將漢堡放下,不安地左顧右盼,就是不讓目光定在對面的青年身上,最後,又低下頭去看桌上的食物,用雙手拿起漢堡之後才低聲提問:「……你……為什麼會來找我……」

  「哥哥!你看!我在溜滑梯下面撿到了五十塊耶!」

  亞毅賢一陣風似地跑過來,害亞毅言好不容易擠出的勇氣直接縮回內心最深處,他惡狠狠地瞪著打斷他的亞毅賢,男孩在衝回他們所在的座位時,一個不小心就撞倒了還沒喝完的玉米濃湯!

  「啊──雪人先生,對不起!」

  亞毅賢擔憂地看著被灑了一身熱湯的雪人,他衣物上的髒汙瞬間消失、恢復為一片白淨,可是被潑到的部份卻冒著燒焦般的白煙,這湯照理說還沒燙到會讓人嚴重灼傷的地步啊!更別說是冒煙了!

  兄弟倆都呆愣著沒反應過來,但雪人反倒鎮定無比,他將尚未融化的那袋冰塊貼到冒煙處,冰塊迅速消融,簡直就像被衣物吸收,而煙也散了。

  罪魁禍首摸了摸雪人的衣服讚嘆:「沒事了耶,雪人先生好神奇喔。」

  如此奇異的場面讓亞毅言愣著又開始胡思亂想一通,雪人則是替他將弄倒的餐具給放回桌上,最後是不懂何謂常理也不懂何謂反常的亞毅賢打破沉默,催著他們快點吃一吃離開店面、說是喜愛的電視節目快開播了。

 

  一行人走到位於市區中心的車站,亞毅言盯著站牌對面的寵物店招牌,又看看身邊的弟弟對雪人自說自話嘻嘻笑笑的模樣,忽然有種自己的狀況跟新聞報導中那些飼養兇猛大型動物的飼主沒兩樣的錯覺,跟危險動物生存在同一個空間中,成日提心吊膽哪天被咬斷一隻手臂,只不過,這雪人可不是他自願收養的呀!起碼新聞中的飼主比他快樂得多。

  幾分鐘後,公車到站。

  下午時段的乘客頗少,亞毅言一手牽著青年一手牽著男孩,坐到最後方可容納三個人的位子上。

  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亞毅言坐在兩人中間。

  玩了半天的亞毅賢,發車沒多久便沉沉睡去,亞毅言用眼角餘光偷瞄身側的雪人,不禁羨慕弟弟如此沒有危機意識,要是能大睡一場、發現醒來一切都是夢就好啦!可他又想到,假設自己現在睡了,到站睡過頭沒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假若雪人趁他們不省人事時對他們做了什麼、或乾脆把他們帶到離家很遠又回不去的地方,那就真的死定了。

  ……說到這個,當初他被嚇昏時,為什麼這傢伙什麼都沒有做呢?

  這個疑問再次從心底升起,百思不得其解的亞毅言,直至右肩傳來宛如靠在萬年寒冰上的溫度才回過神來,雪人居然跟亞毅賢一樣、靠在他身上睡著了!

  這種傢伙……也需要睡眠嗎……?

  亞毅言清楚地感覺到身畔雪人平穩的呼吸,微弱的心跳聲在安靜的車廂內於耳中清晰迴響,他在此時此刻,才有雪人也和他一樣、是活在這世上的「生物」的實感。

 

  但亞毅言不知道的是,雪人從頭到尾都沒睡,不過是想倚在少年身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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